回到南越后,因为应元正早前已派人送信通知,前来迎接他的是何江。
“世子此行可顺利?”河江拱手问道。
其实从头到尾,事情都算顺利——贪官伏法、土地丈量完成、新政推行、杀婴政策落地……
但一道“以银赎罪”的口令,让他觉得自己前半段的努力都像是白费力气。
他又是越权执法,又是在高要县玩‘谁来背锅’的狼人杀,结果最后皇帝只要钱,什么罪名都不追究了。
燕蒲就在一旁站着,应元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一切顺利。”
何江不是第一次与应元正共事,一眼便看出他的情绪过于平静,明显有事瞒着。他没再多问,而是将目光转向小东儿和刘健。
小东儿明白河江的意思,也清楚世子心里的不满。但现在有外人在场,有些话不便多说。
至于刘健,他最难以释怀的是之前那个无辜女婴的死亡。
见何江投来目光,他自信一笑,拍了拍对方肩膀,“放心吧,世子已经找到办法解决了。”
听到这句话,何江心中也就明白了两三分。
既然已经回到了南越城,众人也该各自散去。
卢怀远直接前往巡抚衙门,去找赵明;而燕蒲则表示自己也会留在巡抚衙门,处理后续事务。
应元正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位要强行住进王府。
他笑着朝燕蒲说道:“待我回府整理一番,便会去巡抚衙门报到。”
燕蒲却笑着摆摆手,“不急,殿下先回王府歇息几日也无妨。摊丁入亩一事,既有高要县为范例,其余各县想必也能迅速跟进。”
应元正可不相信,但对方让他休息,他也没有推辞。
回到王府时,大安早已等候多时。
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队伍中那位陌生面孔,申良平。
申良平也极有眼力见,立刻上前躬身行礼。以他从前的身份,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大安这样的人物。
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大安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那位主动自首,交出证据的申先生。朝廷判决早已张贴于南越城,我没想到申先生竟会跟着世子回来。”
“政策能这么快推行,都要多亏了申先生的大义。”大安笑着说。
申良平连忙低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哪来的‘大义’,不过是察觉到自己可能要当替罪羊,才赶紧自首罢了。
大安随即看向应元正,既然世子将这人带回王府,想必是要收为己用了。
应元正赶忙打断大安的话,他还有些事要交代在场众人。
他先是转向从四等人,语气诚恳,“一路护送,辛苦诸位了。”
从四连忙摆手,“这是属下职责所在。也多亏这次随殿下出行,让我见识到了殿下的手段与魄力。”
应元正闻言只是笑笑,姑且将这话算作褒奖。
随着从四等人告辞离去,大厅一时安静下来。
应元正问大安:“会客室那边有人吗?”
大安摇头,“没有。”
应元正点点头,带着剩下的几人一同前往会客室。
几人虽都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先安排。
第一个要安排的,是申良平。
“申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自愿投奔我的,对吧?”应元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申良平刚坐下,闻言立刻站起身,跪倒在地,语气诚恳:“正是!还请世子收留。无论是参茶倒水,还是牵马备鞍,小人都愿意效劳。”
应元正摇头一笑,“你的能力做这些,太浪费了。不过……我目前还未完全信任你。”
申良平立刻会意,“那就请殿下给小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正是应元正想听的话。
他点头说道:“好。我的任务是推行摊丁入亩政策。如今高要县已落实,虽然有了成功范例,但其他县未必顺利。我要你以我的名义,前往各县推广此政。”
“小人领命!”申良平毫不犹豫地应下。
应元正随即转向大安:“麻烦安总管给申先生安排住处,让他稍作整顿。”
大安点头,带着申良平先行退下。
待他们离开后,应元正转头看向何江。
“一会儿你和小东儿他们先了解一下高要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你便跟着申良平去各县协助推行新政。”
“我……跟着他去?”何江略显疑惑。
“不错。”应元正语气坚定,“他能力不差,你跟着他可以好好学学。我的路子走得有些偏,不太适合你。”
“我会把钦差印信交给你,再让从四带几个人随行保护你们。若遇突发情况,你可直接亮明身份。”
“另外,我要你暗中观察申良平的一举一动,记录他的言行与施政方式。”应元正压低声音。
何江一听,神情有些紧张,“我怕自己做不好……”
应元正安抚道:“没事。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至于他提出的方案,也不必反对,只需如实记录即可。”
何江思索片刻,最终点头,“我尽力。”
交代完毕后,应元正便留下时间让何江自行向小东儿等人了解细节。
他自己则去了柳墨言的书房。
柳墨言早已从小厮口中得知应元正归来。
见他刚回王府便径直找上门,不禁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刚回来就急着找我?”
应元正没有多说废话,“有些事,我要告诉老师。”
还不等柳墨言反应,他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沉稳地开口:“皇上下旨的事,老师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有件事并未写在圣旨里。”
他将自己从燕蒲那里听到的内容如实转述了一遍。
柳墨言听罢,神色微变,“我明白了。这是陛下在默许‘议罪银’制度。”
他以为应元正不知道,便继续解释,“这个法令,严格来说,并非新制,而是旧有潜规则的一种延伸,过去多用于地方官处理士绅之间的矛盾。”
“地方官员势单力薄,很多时候不得不仰仗当地的豪门大族。于是双方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以银赎罪,既不撕破脸面,又能维持表面上的稳定。”
柳墨言语气凝重,“后来,发展到了官府和百姓之间,只要交钱,便可免除部分罪责。这种做法用在个别小地方也就罢了,若一旦在全国推行,后果不堪设想。”
应元正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帝心里大概也知道这有问题。所以这个政策并未正式写入圣旨,而是让燕蒲口头传达,算是默许。”
柳墨言摇头叹息,“岭南这次土地清查事件,全国上下都在盯着。这些人明明犯了罪,却未被真正惩处,怎么可能瞒得住?”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应元正。
“很快,各地包括京城的官员都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即便朝廷未曾明文颁布新规,众人也会心照不宣。所谓的法纪,也便成了摆设。”
他看着应元正那副沉默而压抑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他的情绪。
费尽心力整顿吏治,结果上面却轻轻揭过……换成谁,也会觉得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