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将这番话一字不落的报告给了自己的师父穆隐风,穆隐风想了片刻,还是找到王爷将这件事说了。
平南王听完震惊地瞪大眼睛,随即连连拍手,“真是不得了,竟然想对他们动手!哈哈哈……这孩子可真是……咳咳……”
笑的咳嗽了几声,他才停下来,对穆隐风说:“晚上你把他叫到我书房来,他既然能想到这个事,那肯定有相应的对策。我倒想听听这大胆的想法哪里来的。”
“是。”穆隐风应道。
到了晚上,应元正就被小东儿带到了思齐斋。
王爷审问功课的日子在月底,明显不是今天,看来是他下午说的话引起了王爷的注意。
平南王盯着他,“既敢得罪皇帝又敢得罪士绅的英雄来了。”
这挖苦……
“儿臣拜见父王。”
这次平南王没有叫他起来。
“听说你要士绅一体纳粮。”平南王左手撑着头,微微后仰,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
“……是,只是儿臣的一家之言。”
“那你这一家里包括我吗?”平南王讽刺的笑着。
应沉默了。
“是怎么想到这个事的?”平南王继续问。
“是何江和沈玉两人在讨论加税,一个主张加百姓的税,一个则坚决反对。两人都知道朝廷财政困难,但不知道这钱应该从哪里补。”
这过程平南王都知道,“于是你想到了一个从不纳税的阶层?”
“是,这阶层人数众多,他们兼并土地逃税漏税,只要收上他们的税,国库就有钱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人收他们的税?”
“因为没人会自己收自己的税。”应元正直截了当地回答。
平南王笑了,“你这不是很清楚吗?这政策实施不了,就算有能人强行推行,也注定不会成功。”
【说的没错哦,宿主。雍正也没成功,乾隆也基本放弃了这个政策。】
应元正抬起头,“既然如此,那请父王回答儿臣一个问题。”
平南王点头,他以为应元正要问怎么增加税收。可应元正却说:“要怎么才能对付这群士绅阶层?”
平南王僵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征税,他一开始就是冲着士绅阶层去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老师就是士绅?”说完这句话,他又想到应元正连自己都骂,觉得这句话对他影响不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人都要读书,都想要考官?”
“因为有利可图,没有这些好处,花费又高的话,就没人考了。”
平南王:“你老师听了这句话一定很伤心。这些确实给了他们地位和一部分特权,但天下读书人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治理国家需要他们,他们也理应受到优待。”
应元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恕儿臣不敢苟同。”
平南王叹了口气,让他坐到椅子上。他感觉今天晚上要花不少时间了。
“那你说说看,哪里有问题?”
“现在朝廷上的官员一定是精挑细选的栋梁之才,可为什么国家依然不富裕,百姓依然过得苦?”
平南王回答他,“那是因为当今皇上不行。”
“那如果皇上行,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吗?如果是父王当政,该如何处理?”
平南王沉思片刻,“摊丁入亩。将丁税直接并入土地税,按照土地面积来征收赋税,这样既可以减轻无地或少地的百姓负担,还避免了直接触动士绅阶层的利益。之前不收丁税,是为了休养生息,但现在百姓都休养的差不多了,这个税确实该收了。”
应元正垂下眼。
【宿主你想做什么?你想做的和我们的复仇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不过你也说了,反正可以让王爷做,那不如让他老人家多做点。’
【做什么?】
‘做点好事。’
“父王说的对,这确实是一种方法。但父王这么为他们着想,那他们可会站在父王身边?如果父王真想……”他跳过了那个词,“那群文人是否会……”
平南王微微眯起眼睛,“不需要,坐上皇位后,自然有人为我说话。”
“为什么要等到之后?”
平南王眼神变得锐利:“你能让他们现在支持我?”
应元正摇头,“不能,当今皇上在位十年,大皇子也15岁了。父王无论有何种大义,按照祖宗规矩,这位置也不该您坐。”
除非他有先皇的诏书,不过继位这事明显没有异议,他没听到任何小道消息。
平南王瞪着眼,手紧紧抓着扶手。
应元正怕他发火赶紧说:“既然祖宗规矩不行,那我们就不要这个规矩。”
平南王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说。”
应元正感觉自己过于冒险了,可走到这里,也没必要回头了。
“我们要制定自己的规矩,培养不属于皇帝的人才。父王,您了解外邦的那些事,就该知道,外面已经和这里不一样了。哪怕儿臣只在书里和别人嘴里听到,也深知那些技术远超我们。如果父王还是按照现在皇帝的方子培养人,是赢不了皇帝的。”
平南王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一天天这么有想法,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我只是希望父王能成功,自己能成功。儿臣的目的从来没变过。”
平南王敲着手指,沉默了许久,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经常这么问他。
“那你想怎么做?”
“开启新的学堂,教授数学,化学,物理,天文等学科。培养独属于我们的人才,学这些的人考不了科举,他们只能选择依靠父王。”
平南王嘲笑了一声,“那他们怎么会学这些?”
“他们不学,总有人学。”应元正直白的说,“父王眼里没有普通的百姓,只有那些读书人才是您想要拉拢的。但事实上,这些人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文人之所以尊贵是因为稀少,读书费钱,没钱的人读不了书,那这些文人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而要是人人都能读书,那他们就不值一提了。”
“这怎么可能做到,你要知道培养一个读书人需要多少钱?”平南王指责他异想天开。
“这是因为父王依旧把读书当做一项只进不出的生意来做,它当然是亏本的。我们教授的知识能让他们在之后找到不错的工作,那自然有人愿意掏钱来学。现在那些师父教徒弟哪个不收钱?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做大。”
平南王按压了一下眉头。
“比如说造船事业,荷兰的船只在数量和技术上都处于领先地位。我们招收学徒学习造船技术,学成后让他们到我们的船厂工作。年老的师傅干不动了,还能去教学,为我们培养一代又一代的人才,这不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吗?”
平南王猛地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大家之所以要去学技术,就是想有口饭吃,那我们保证他们未来不仅饿不死,还能赚大钱,就肯定有人来学。不需要强迫大家,也不需要大规模宣传,他们会自发地聚集到南越。只要这样各行各业的人多了,父王的力量自然就强大了。”
平南王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他比应元正更清楚外面的发展,荷兰的弗里斯兰船他之前就亲眼看过——易于建造、装载量大且航行效率高,非常适合长途贸易。更重要的是荷兰海军的战舰,强大的火力和坚固的结构,是他梦寐以求的战船。
这一刻,平南王看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不仅是造船厂,而是各方面都领先于应宸的一条路。
发动所有百姓的力量,而不是只看中那帮表面清高的读书人。这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运行体系,一个不一样的国家。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这是一个完全背离祖宗之法的想法,变数太多了。
可如果按照祖宗之法,他就永远也登不上那个位置,他就该认命。
可他要是认命就不会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