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下乡推行新政的官员相比,申良平这种讲道理、守程序、不乱来的做法,竟然算是“好官”了。
应元正也派了其他官吏去推行这个政策,可那边来衙门申诉的人数远超申良平这边。
他便带着小东儿悄悄走访了几处由这些官吏负责的地方,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些差役根本不懂什么叫“协商办事”,更别说讲究方法策略了。他们推行政策的方式只有一个:我说了算。
他们记录的田地面积都比实际多出几分,还有人趁机敲诈勒索。拿农户几把菜、几把米,甚至直接开口要钱。
应元正打听得知,因为有钦差来了,他们态度才会好些。要是以往他们会强硬压着签字画押,更有甚者,连家里养几只鸡鸭都要收‘管理费’。
应元正都惊呆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差役居然这么做事。
系统却告诉他。
【因为你来了后,就抓了申良平,用罪状威胁这些差役干活,见到的就已经不是正常状态下的县衙了。现在暴露出来的,才是基层治理体系真正的腐朽与混乱。】
【这群人靠的就是从百姓身上“薅羊毛”来谋生。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赌坊抽头,毕竟那里的油水最大。】
【当然,盘剥百姓、设卡收费、巧立名目、随意加罚也是常态。别说新政了,随便什么政策到他们手里,都能变成新的‘创收工具’。】
应元正心头一沉,那他现在不就是给这帮人光明正大的捞钱机会吗?
他当机立断,将这批人全部召回,重新组织队伍。
申良平和小东儿各自带一队,喻容和刘健一队。把卢怀远也放了出来,让他和秦厚也各自带队下乡测量土地。
卢怀远被释放出来时激动得几乎落泪,连连叩首表示,“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托!”
应元正对他也没抱太大期望,主要是真的没人了。
为了新政顺利推行,他让卢怀远和秦厚暂时恢复原职,都给他去干活。
燕蒲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没说什么,应元正也懒得管他怎么评价自己。
随着新队伍下乡,前来申诉的人明显减少了许多。
他也就有空找申良平来问一下,这县衙在自己来之前,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申良平如实回答,“主要还是靠我自己。因为我没钱请师爷,很多事都只能亲力亲为。”
他就住在县衙里,应元正抄他家的时候,才抄出十几两银子。
他孤身赴任,妻子儿女都在外地,若真要彻查家产,还得跨州发函,手续繁琐。
应元正当时懒得折腾,干脆将此事一并禀报皇帝,等皇帝裁决。
“而县丞、主簿,还有部分差役……其实是我花钱让他们干活的。”申良平继续说道。
应元正一惊。那申良平之前说将陈家给的贿赂都用了,是用在这种地方?
“等一下,县丞和主簿也要你花钱才帮你做事?他们不是领的朝廷俸禄吗?”
申良平看着他,“领了俸禄,不代表一定要做事。”
应元正嘴角一抽。
尸位素餐这种事情,不仅古代有,现代也有。
“这……整个县衙,就没有一个真正愿意干活的?”
“当然有。”申良平平静地回答,“他们都在为自己干活,为自己谋利。”
应元正张了张嘴,胸口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之前还说他是个土皇帝……’
【很多县令就是土皇帝,屈打成招的,胡乱抓人、草率结案的比比皆是。】
‘……诶?’
应元正忽然发现一件事。
‘那你之前怎么就看好他了?因为他身边没有请师爷吗?’
【不,是看到这个县衙的监狱后,我才察觉到的。高要县的监狱并没有那么多犯人。可见他不是一个随意定罪、滥权妄为的官员。】
【有些县令为了立威或者敛财,动不动就把人抓进牢里,再找个由头折磨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等等,我记得判死刑的流程是很严谨的吧?’
【是,按照正规流程,要从州县上报到省,再到刑部,最后由皇帝亲自裁定才能执行。所以很多地方官根本不走流程,直接在监狱里把人弄死。】
应元正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系统的眼光。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觉得你亲自了解会更好。】
应元正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申良平身上,“这么说来,要想治理好一个县,竟是如此艰难。不仅上面的县令得是好官,下面的差役也得按规章制度办事。”
“仅靠一两个清官当县令,根本改变不了基层的现状。”
申良平听完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大人,能体察地方之苦已是难得。还望大人能在上面多说几句,地方治理艰难,实在需要更多人手,更多的正式差役。”
应元正望着他,轻声问道:“就算朝廷给了他们钱,也很难保证他们就不会剥削百姓了。”
更别说现在国库没钱,哪来的银子养这些人。
“有一点俸禄总比没有强。”申良平说道。
应元正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们也是这样吗?县令一年俸禄不过四十五两。要是朝廷每年给你们补贴,你们会认真办事吗?”
“当然。”申良平笑着,“只要能维持生计,大多数读书人都是想施展抱负的。”
应元正盯着他,“真的吗?”
在他的注视下,申良平收起笑容,“大人是在问‘朝廷发补贴’是真的,还是‘会认真干事’是真的?”
“都有。就拿第一个来说,你觉得朝廷不会发吗?”
“我是觉得,就算朝廷真的拨下一笔钱来,也不见得能全数落到我们手里。”申良平直白地回答。
【历史上,还真有这样的事。朝廷的养廉银发到总督府,县令去要的时候,还被总督收取了手续费。】
“这也贪?”
【从古到今,从上到下,凡是拨下来的款项,无论名义是什么,都不可能原封不动地落到最终需要它的人手中。】
【宿主,哪怕到了现代,科技已经足以追踪每一笔资金流向,不也照样有款项‘凭空消失’吗?】
应元正知道,问题从来不是技术,而是人。
有没有人查,想不想查,能不能查得动,这才是问题。
【真正靠得住的,是制度。公开、透明、有监督,才是根本之道。所以……】
‘……可以了啊,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