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政府办公室。
几张破旧的办公桌并排放在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摆满了文件资料,桌角掖着报纸,搪瓷的茶杯放在旁边。
靠墙的位置立着两个巨大的书柜,里面全都是羊皮纸的文件袋,墙上挂着褪色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宣传画和安阳县行政区划图,屋顶的吊扇慢悠悠的转着,带来的全是热风。
几个工作人员低头写着材料,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划过,偶尔传来传真机的“嘀嘀”声。
很快,一封电子传真打破了这沉闷而又宁静的气氛。
“恒棉纺织要撤资!”
传真内容惊得工作人员脸色大变,作为政府办的一员,他可太清楚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了。
签约仪式那天县委领导半数出席,政府班子成员全部出席,足见领导们对此项目的重视程度。
现如今恒棉纺织突然要撤资,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震惊。
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赶忙拿着传真向政府办主任郭志杰的办公室走去。
郭志杰听完汇报后不由地心头一颤。
他知道出大事了。
“刘秘书,陶县长在办公室吗?”
郭志杰给县长陶瑞峰的秘书打去了电话。
“陶县长在办公室。”
刘秘书回道。
“好,我马上过去一趟,有急事汇报。”
没过两分钟,郭志杰就来到了陶瑞峰的办公室。
敲门。
“进来。”
郭志杰推门进去,结果看到陶瑞峰正伏案写着什么,如果是平时,他会等陶瑞峰主动停下来问他什么事,可是现在真没耐心等,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陶县长,出事了。”
闻言,陶瑞峰脸色微微一变,郭志杰做事向来稳重,能让他如此失态,看来是真出事了。
停下手上的动作,陶瑞峰抬头看向郭志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陶县长,恒棉纺织的项目出问题了,刚刚收到他们的传真,他们要撤资。”
说着,郭志杰便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传真递给了陶瑞峰。
而陶瑞峰在听了郭志杰的话后,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去。
不是安全生产事故,没出人命就还好。
项目固然重要,是他往上爬的垫脚石,可是相对于安全生产事故或者什么群体事件闹出了人命,那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政绩不好顶多是不升官,出了人命那就不是升不升官的问题了,搞不好要被撸下去。
“你直接跟我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瑞峰瞥了一眼传真,又对着郭志杰说道。
“是这样的陶县长,我们刚接到恒棉纺织发来的一封电子传真,上面说招商局局长刘启年曾经答应过其属下,也就是招商科副科长陈默,如果能拉来投资过千万的项目就提拔他为招商科科长。”
郭志杰沉声说道,“结果刘启年过河拆桥,独揽功劳,非但不提拔为项目签约做出巨大贡献的陈默,反而利用局长的身份肆意打压功臣,将其下放到县里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工作。”
陶瑞峰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几天前项目签约的时候,他和县委袁书记都当众夸赞刘启年干的不错,没有辜负县委县政府的期望,没成想表扬的声音历历在耳,刘启年就坏了大事,这人是真不经夸呀。
关键是他昨天才把刘启年大骂了一通,责令对方管好自己那一摊子事,不得再出乱子,务必将强奸风波压下去,不要造成更多的负面影响,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这波浪更大。
“恒棉纺织说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安阳投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陈默拉项目时的坚持所打动,本以为这样的人会受到重用,结果却是令人寒心而又气愤,他们认为招商局有这样的领导是个巨大的隐患,安阳的营商环境存在问题,领导言而无信,说不定他们就是下一个陈默,因而他们决定撤资,终止项目投资。”
郭志杰的汇报戛然而止,看着陶瑞峰阴冷的眼神和怒火中烧的表情,他知道刘启年要倒大霉了。
郭志杰和县委书记袁永良一直都对恒棉纺织这个项目极为重视,项目还没签约呢,就向省里做了成绩汇报。
要是因为刘启年的原因导致项目黄了,这俩人能扒了他的皮。
“难怪这些年招商局的工作让人失望呢,原因就出在刘启年这个局长身上。”
陶瑞峰火冒三丈,“他把招商局当成他家了,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搞一言堂,将个人利益置于大局之上,思想觉悟极其低下卑劣,对手底下工作能力强,干劲大,有功劳的同志不提拔就算了,反而要踢到下面去坐冷板凳,真是无法无天。”
郭志杰急忙附和着陶瑞峰的话说道,“这件事刘局长做得确实不好,吃相太难看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留住恒棉纺织,保住这个项目。”
“你有什么好办法?”陶瑞峰问道。
郭志杰作为政府办主任,是政府这一摊的大管家,深得陶瑞峰的赏识和信任,是他的心腹,若非如此,郭志杰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陶县长,如果恒棉纺织真想撤资,没必要大书特书刘启年的恶劣,只要发个简单的通知就好了,但是这封传真将矛头直指刘启年,并且写明了事件缘由,情绪太强烈了。”
陶瑞峰挑了挑眉头,“你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郭志杰道,“是的陶县长,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我觉得他们是在等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我们做的他们满意了,项目应该还是会继续推动下去,反之也就真的撤资了。”
郭志杰不愧是办公室主任,恒棉纺织在传真中隐晦表达出来的深意被他摸得透透的。
这就是最顶级的察言观色。
“你觉得恒棉纺织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处理结果?”
陶瑞峰开口问道。
“传真中重点提到了两个人,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的,对刘启年他们说招商局有这样的领导是个隐患,暗示我们玩拿掉刘启年,对陈默他们赞许有加,希望此人得到提拔,也就是刘启年许诺的招商科科长。”
郭志杰一针见血,这封传真写的有水平,他看的更有水平。
陶瑞峰眉头轻皱,一只手敲击着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要动刘启年得袁书记同意,常委会表决通过才行。”
刘启年是正科级的干部,不是他一个县长说动就动的,人事权在书记手里,提拔也好,撤职也罢,没有书记点头那都是不行的。
“我想袁书记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心慈手软的,招商局被刘启年搞得乌烟瘴气,是该换换风了。”
郭志杰当然知道刘启年的背后是纪委书记彭为民,而彭为民又是袁永良手中的一把利剑,小弟的小弟,那就是小老弟啊,拿下刘启年,彭为民的面子上就过不去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跟袁永良的政治前途相比,彭为民的面子算个屁。
说好听点彭为民是袁永良的心腹,说难听点就是一条忠诚的狗。
“袁书记这会在办公室吧?”
陶瑞峰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
郭志杰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这会袁书记应该刚从四林镇调研回来,再过一会袁书记又要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
虽然郭志杰不是县委办主任,而是县府办主任,但他对袁永良的行程安排一清二楚,这都是基本功课。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陶瑞峰决定等下就去跟袁永良聊一聊如何处理刘启年的问题。
恒棉纺织如果真要根据他们的处理结果决定是继续推进项目,还是撤资走人,那他们就得从严从重处理刘启年了,象征性的罚酒三杯肯定不行。
“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
一想到刘启年干的事,陶瑞峰就来气。
堂堂一局之长,政治手段糙得像莽夫,就算是给下属穿小鞋,也不能搞得这么明显啊。
作为局长的刘启年有一万种整陈默的法子,偏偏他选择了最低级,最上不得台面的一种。
如果说在恒棉纺织和刘启年之间挑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袁永良应该也一样。
因为招商局局长有的是,而恒棉纺织的项目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