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秀琴打完电话,一家人心头稍定,但该做的防备一点不能少。
他们随即来到了附近的邮局。张英英从包里拿出个小包裹,填妥了寄往京市理工大学的包裹单,郑重地寄了出去。
宋和平站在一旁,眉头依旧紧锁,显然一通电话并未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忧虑和怒气。
他看着妻子寄出包裹,沉默了片刻,忽然向邮局工作人员买了信纸和信封,走到一边的书写台,伏案疾书起来。
他写得很快,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激动。
张英英办理完邮寄手续,走过去时,宋和平刚好将写满的信纸塞进信封,粘上封口,正在填写收件人地址。
张英英眼角余光瞥见那信封上赫然写着“钟四城”三个字,心中顿时了然。
这八成是宋和平按捺不住怒火,写信去痛斥他那名义上的生父了。
寄完信,也发泄了部分情绪,一家人不敢再多耽搁,开始着手办理孩子们在沪市的入学的事情。
他们按照之前张母提供的学校信息,重点去了离淮海路新家较近的几个学校走访。
这一带教育资源确实集中,小学、初中、高中几乎都连成一片,十分方便。
他们带着几个孩子,一家学校一家学校地跑,了解情况,办理初步的登记手续。
忙碌了整整一天,凭借着新购房产的地址和工作凭证还有夫妻二人的积极沟通,总算有了初步结果:
秀棋凭借扎实的基础,顺利被向阳中学接收,秀书和秀画两姐妹则一起入读了向阳中学的初中部,年纪小些的秀诗、秀词以及最小的秀歌,都被安排进了附近的第二中心小学。
看着孩子们入学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张英英和宋和平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老师们也明确提醒,正式的学籍注册必须等户籍迁入本学区后才能最终办理。
从第二小学出来,夕阳已然西斜。
张英英揉了揉发酸的腿,对宋和平说:“学校算是暂时定下了,剩下的就是户籍这道关卡了。后面跑街道、派出所办理户籍迁移和落户的事儿,恐怕就得你多费心了。”
宋和平看着疲惫的妻子和虽然劳累却因有了新学校而目露期待的孩子们,郑重地点了点头:“交给我吧。你安心准备上班,家里和外头这些跑腿的事,我来。”
第二日,恰逢厂休日,张父张母和张英澜都特意空出了时间,齐齐聚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帮张英英一家搬家。
其实明面上的大件东西并不多,新房子那边基本都有留存。
但几个孩子自从来到沪市,张父张母和张英澜这个舅舅,出于满腔的疼爱,没少给她们添置衣物。
初春时节,厚薄衣服、鞋子裤子加起来,打包整理后,数量也相当可观。
张母一边帮着外孙女们折叠衣服,一边忍不住絮叨:“这件红灯芯绒外套是外婆上个月才买的,穿着多精神,过去也要常穿……” 说着说着,想到这群吵吵闹闹的小家伙马上就要离开,屋里要冷清下来,她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红,声音也哽了一下。
张父在一旁看见了,悄悄拍了拍老伴的手背,声音温和却带着豁达:“孩子们是去过自己的好日子,是喜事。想她们了,咱们抬脚就过去,方便得很。”
他拿起秀歌一件小毛衣仔细叠好,笑着补充道,“等周末,咱们就去她们那儿,让英英给咱们做红烧肉吃!”
张母被老伴这么一劝,也赶紧吸了吸鼻子,扯出笑容:“是是是,是喜事。我这就是……一下子有点舍不得。”
她重新振作精神,手脚利落地继续收拾,“得多带点,那边刚开始,东西怕不齐全。”
而张英澜则一直沉默着。
他看着姐姐和姐夫忙碌的身影,看着小外甥女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想起姐姐回来这短短时日带来的热闹和生机,又想到她即将再次离开,一种被撇下的孤寂感挥之不去。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一把扛起了地上那个装满了姐妹们厚重衣物的包袱,沉着脸,脚步稳健地率先朝门外停放的三轮车走去,用行动代替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最后,张英澜和宋和平骑着两辆借来的三轮车先行出发。
张英英则陪着父母,带着孩子们坐了公交车,前往淮海路的新家。
下了公交车,又走了一小段梧桐掩映的安静道路,那栋灰砖小洋楼就在眼前了。
张父原本只是随意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扫过那栋楼时,却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建筑的轮廓和院门的样式,不太确定地开口道:“咦?这……这看着怎么像是……早先冯家的房子?”
走在旁边的张母闻言,也停下脚步,顺着丈夫的目光仔细端详起来。
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门廊和格局,半晌,也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追忆和感慨:“是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冯公馆。唉,这么多年没联系,他们家好像也没什么人了,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她转头看向女儿,眼神里带着奇妙的缘分感,“英英,这还真是巧了。这房子,我还是在你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跟着你爷爷来拜访过一次冯老爷子,那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呢,这一转眼……”
张英英听了也是又惊又奇,没想到这房子竟然和自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张英英带着父母走进院子,原本丛生的杂草已经被宋和平清理得干干净净,堆在角落等待后续处理。张父张母看着整洁不少的院落,不由点了点头。
张母更是悄悄拉过女儿,压低声音问:“英英,这房子……花了多少?”
“三万五。”张英英轻声回答。
张父张母闻言,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之色,似乎对这个价格已有预估。
这时,孩子们已经叽叽喳喳地跑上了楼,探索各自的新房间去了,一楼暂时只剩下张英英和父母三人。
张英英引着父母在尚且空荡的客厅里站定,对张父说道:“爹,这房子交易,用的不是现钞,是大黄鱼。”
她顿了顿,提出心中的疑虑,“您说,这冯家急着用这样的方式出手祖宅,是不是另有打算,或者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父背着手,目光缓缓扫过客厅高高的天花板和精美的雕花线脚,眼神里带着追忆和敬佩。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冯家当年和我们张家情况差不多,都是在那场全民抗战里出过大力,捐过钱粮的,只是,冯老爷子比你爷爷更懂得审时度势,你爷爷全靠一腔爱国之心,却忘了防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