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远比预想的要漫长,预估的四点钟到了,站台广播里却传来了列车晚点的消息。
原本兴奋雀跃的秀歌,像一朵被烈日晒久了的小花,渐渐蔫了下去。
从一开始的蹦蹦跳跳,最后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靠在张英英身边,连姐姐们试图逗她都没了精神。
张英英只好揽着小女儿,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嘈杂的候车室里耐心等待着。直到窗外天色渐暗,站内灯火通明,广播里终于传来了那趟列车进站的消息。
昏昏欲睡的秀歌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被张英英拉着,随着人流挤到了出站口前。
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在络绎不绝的旅客中焦急地搜寻着。
突然,她眼睛猛地一亮!
只见人群中,宋和平穿着一身整洁的深色外套,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
他手里拎着两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旅行袋,肩上还挎着一个包。
身旁的秀棋也背着自己的小皮包,正踮着脚四处张望。
“爸爸——!二姐姐——!”
秀歌积蓄了一下午的委屈和期盼瞬间爆发,发出一声清脆又极具穿透力的欢呼,像颗小炮弹似的,猛地挣脱了张英英的手,灵活地钻过人群间的缝隙,朝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直扑过去。
宋和平正低头看着脚下,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撞了个满怀,怀里瞬间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小身体,耳边响起了小女儿带着哭腔又无比兴奋的叫喊。
他被这力道冲得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的旅行袋,紧紧搂住了扑来的小女儿。
这一幕,引得周围不少旅客纷纷侧目,看到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像只归巢的乳燕,紧紧埋在父亲怀里,而那位虽然面带旅途疲惫的父亲,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充满惊喜和宠溺的笑容,那双大手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儿圈住,仿佛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宋和平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秀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哟,我们家小七怎么哭了?是不是想爸爸想的?”
秀歌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这委屈又依恋的小模样,逗得宋和平心头暖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英英也带着秀书、秀画几个走上前来,笑着从宋和平和秀棋手里接过行李:“行了,别在车站杵着了,先回家。爹娘肯定等急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互相分担着行李,热热闹闹地出了火车站,坐上公交车往家赶。
果然,在家门口,就闻到了从自家方向飘来的阵阵饭菜香。
推开家门,只见客厅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张母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盘切得整齐的酱鸭,看见他们进来,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可算到了!快,和平,秀棋,赶紧洗洗手吃饭,这一路累坏了吧?”
张父也放下手里的报纸,笑着站起身招呼女婿和外孙女。
桌上琳琅满目,除了张母特意去买的熟食酱鸭、油爆虾,还有她拿手的红烧肉、葱烤鲫鱼、几个清爽的时蔬小炒,甚至还有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腌笃鲜,显然是下了功夫准备的接风宴。
宋和平和秀棋洗了手坐到桌边,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心里都热乎乎的。
秀棋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和爸爸在京市没开过火,平时都是在外面的国营饭店吃的,虽然也好吃,但总觉得不如外婆做的菜有家里味道。
“爸,妈,辛苦你们了,准备这么多菜。”宋和平感激地说道。
“辛苦什么,你们平安到了就好!快,动筷子,都饿了吧?”张母热情地给女婿和外孙女夹菜。
秀歌早就忘了刚才在车站的委屈,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酱鸭腿。
宋和平笑着夹起来放到她碗里,小丫头立刻眉开眼笑。
饭桌上气氛热烈,宋和平和秀棋说着京市的见闻,尤其是秀琴在大学里的情况,一家人听得津津有味。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电视机正播放着节目。
张英英看着身旁的父母和弟弟,知道迟早要说,便清了清嗓子道:“爹,娘,英澜,有件事跟你们说一下,我今天定下了一套房子,是淮海路那边的小洋楼,打算过两天就带孩子们搬过去。”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什么?”张父猛地坐直了身体,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端稳。
张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失落覆盖,她下意识拉住张英英的手,声音都带了颤音:“英英,这……这怎么就忽然要搬走了?好不容易一家子团聚,这才热热闹闹几天?娘这心里刚踏实下来,你就要走?” 她看着女儿,眼里满是不舍和难过。
张英澜更是反应激烈,他“霍”地转过头,眉头紧锁,语气急切:“是啊姐,干嘛非要搬出去?家里难道住不下吗?这边这么宽敞,你这才回来多久?满打满算一个月都不到。”
他越说越激动,话语里不由得带上了埋怨:“难道姐姐你就只顾着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顾及我和爹娘的感受了吗?我们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
“胡说八道什么?”她瞪了弟弟一眼,语气斩钉截铁,“你和爹娘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她随即话锋一转,“可哪有出嫁的女儿长期拖家带口住在娘家的道理?就算你们不介意,时间长了,左邻右舍难免说闲话。”
她看着弟弟不服气的要开口,又放软了声音:“再说了,我又不是搬到天涯海角去,就在沪市,离得近。平时想你们了,我随时回来蹭饭,你要是嫌家里闷,也随时可以去我那边住几天,两边互相串门,多新鲜?你别钻牛角尖,换个方式想想。”
一旁的宋和平听到房子已经买好,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笑容。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女婿,长期住在老丈人家,即便岳父岳母和善,他心底也始终存着一份不自在和压力。
此刻听到妻子不声不响就把这个最实际的问题解决了,他只觉得肩头一轻。
张父将女儿以及女婿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明了。
女儿考虑得周全,女婿也盼着有个独立的家,这是人之常情。
他不再反对,脸上露出笑容,主动开口:
“英英说得在理,住得近,常来常往,总比以前相隔近千里要踏实。”
他笑呵呵地看向老伴和儿子,“等厂子里放假,咱们都去英英那新房子住上两天,我也去享享福,还没住过小洋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