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英迎着那目光,心下虽因这书房景象和对方气度产生了些许不确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压下心头那一丝犹豫,决定摒弃所有不必要的客套和试探,直接道明来意:“七爷,打扰了。我姓张,今日冒昧来访,是想求购一份沪市国营厂子的正式工作指标。”
她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同时坦言自己的处境,“我在沪市没有门路,听闻您这里消息灵通,便想来碰碰运气。”
她原本对自己的筹码颇有信心,空间里那些精工手表在这个年代绝对是硬通货。
但此刻置身于这间充斥着禁书、主人气质迥异于寻常黑市头目的书房,她先前的那点自信不免动摇了几分。
这位七爷的深浅,她一时有些摸不准了。
七爷坐在那张古朴却透着威严的书桌后,再次打量了张英英一眼。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沉稳:“大批知青返城,如今工作名额紧张得如同旱季的水源,目前沪市的厂子,里里外外都塞满了人,并没有空缺的岗位,我看你还是另择他路吧。”
言罢,他轻轻摇了摇头。
张英英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与七爷对视,说道:“七爷,我深知如今工作名额的紧张程度,也明白这其中的艰难。正因如此,我才冒险来到这黑市,希望能寻得一丝转机,我这人别的本事或许不值一提,但医术还算拿得出手。”
说着,她微微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七爷,我向您承诺,只要您能提供一份工作指标的消息,无论将来我能不能成功拿到那个名额,我都欠您一份大人情。将来如果您或者您身边的人有任何需要,不管是伤病疼痛,还是疑难杂症,我定当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七爷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张英英,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既然你拿自己的医术作为筹码,想必对自己颇为自信。正好,我这边有个人,去年十月份被医院判定为胰腺癌,你能治吗?”
张英英一听见“癌”这个字,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癌症在如今的医疗水平下,几乎等同于绝症,医院都已判定,自己又从未真正接触过此类病症的治疗,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空间有着特殊的能力,虽不能直接治愈,但或许能减轻患者的痛苦,为患者争取更多的时间,这也算是一种帮助。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治好不敢夸口,多少能减轻病人的症状。”
七爷原本微微向后靠着的身子,听到这话后陡然坐直,神色端正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审视:“当真?”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张英英轻轻点头,目光坦诚:“我只是一个会点医术的普通人,并不是神,所以无法保证能治愈。但胰腺癌患者往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各项机能也会逐渐衰退。”
七爷听完张英英这番既未大包大揽也未彻底推脱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他见过太多要么夸夸其谈的江湖骗子,要么畏首畏尾的庸碌之人,像眼前这位女子这般清醒且留有分寸的,倒是少见。
“不夸海口,不轻承诺,实事求是。好。”七爷微微颔首,神色比刚才更郑重了几分,“能减轻症状,延长些时日,减少些痛苦,对他而言,已是一件好事。”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有此心,也有此能,我便为你指条路,也当是替那位病人寻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取出一张便笺和一支钢笔,快速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将便笺递给张英英。
“这是地址,和需要你帮助的人的名字。他是我一位故交之后,年纪尚轻,家境尚可,不会亏待了你,你若能缓解他的痛苦,便是结下了一份善缘。”
七爷的目光意味深长,“至于工作指标的事,我会替你留意。沪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些消息,总比你自己盲目去撞要强。等你去看过这位病人,无论结果如何,再来寻我。”
接过七爷递来的便签,张英英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道:“我现在就出发去那里。”言罢,她转身便欲出门。
七爷却突然叫住了她,神色严肃,压低声音叮嘱:“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让你去找他的。”
张英英微微一怔,抬眸看了七爷一眼,那眼眸中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没有多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便匆匆出了门。
走出黑市她拿出便笺,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
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地址离她父母家所在的区域竟然不算太远,同在沪西,从家里步行过去大概也就二三十分钟。
她对那片区域有些印象,早年那里居住的多是些知识分子、文化人,但在过去的岁月里,不少人遭遇了冲击,被打成了右派或其他名头,房子也几经变迁。
便笺上这个地址,想来是后来入住的人家,或者是某位历经风波后侥幸留存下来的家庭。
张英英没有耽搁,按照地址乘坐电车,辗转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附近。
从电车站牌下来,她又沿着指示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才终于在一排颇为幽静的梧桐树后,找到了便笺上那栋西式风格的小洋楼。
楼体有些年头了,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的寂寥。
她站在黑色的铁艺大门外,整理了一下心情和围巾,然后抬手敲响了门环。铜制的门环撞击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安静的街区里传得很远。
一下,两下,三下……里面许久没有回应。
张英英耐心地等待着,心中不免猜测,是没人在家,还是病人情况不佳,无人应门?
就在她准备再次敲门时,门内终于传来了缓慢而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接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脸从门缝中显露出来。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纵然张英英早有心理准备,心脏还是猛地揪紧了一下。
那是一张蜡黄的脸,是病态到极致的黄疸颜色,不仅皮肤,连眼白都泛着一种不祥的深黄色,仿佛整个人都被某种无形的毒素浸透了。
然而,抛开这骇人的病容,依旧能依稀辨认出这张脸的底子极好,眉骨很高,鼻梁挺拔,轮廓清晰,若非被疾病摧残,本该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此刻,这年轻的躯壳却被笼罩在沉疴的死气之中,让人见之心生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