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馨没有回头看追出来的沉夜安,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那个问题……
“夜安,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到底是谁?”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后,她便裹紧了些单薄的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消失在了霓虹闪烁的夜色车流之中。
沉夜安徒劳地伸了伸手,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车窗关闭前,他瞥见了她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杂着受伤、困惑和某种决绝的神情。
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滞涩。
他返回包厢时,萧澈宇正独自对着那桌狼藉和已经冷却的炭火发呆,脸上的酒意和怒气都已褪去,只剩下满满的懊恼与沮丧。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她呢?”
“走了。”沉夜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我他妈真是混蛋!”萧澈宇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语气充满了自我厌恶,“我怎么能对她说那种话?我就是……就是一下子没控制住……她一直问一直问,我……”
“她只是关心你,像朋友一样。”沉夜安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澈宇。你的反应过激了。”
萧澈宇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沉夜安:“是!我心里有鬼!我他妈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谁!不想让她想起那些破事!不想让她觉得我跟她接触是因为那该死的婚约或者别的什么!”
他烦躁地扒拉着头发,“我就想简简单单地做萧澈宇,做她的合伙人,她的朋友!这有错吗?”
“隐瞒本身没有对错,但你的方式错了。”沉夜安冷静地指出。
“过度防御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击。你伤到她了,澈宇。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过郁蓝峰那种算计之后,你对‘打听背景’的敏感反应,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萧澈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沉夜安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冲动言行下隐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想的自私与恐惧。
他害怕身份暴露后可能带来的尴尬、疏远,甚至是被李媛馨厌恶(认为他别有用心),这种恐惧压倒了他应有的体谅和分寸。
“那我该怎么办?”萧澈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
“我去跟她道歉,我现在就去!”他说着就要起身。
“现在别去。”沉夜安按住他的肩膀,“让她冷静一下。你也冷静一下。现在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拿起桌上的账单结了账,然后对依旧垂头丧气的萧澈宇说:“走吧,先回去。”
那一夜,安宇科技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李媛馨没有回他们通常加班会住的、租在办公室附近的合租公寓(她和沉夜安、萧澈宇各自一个房间),而是去了一个大学时期关系还不错、但后来联系渐少的女性朋友家借宿。她关掉了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沉夜安和萧澈宇相对无言地坐在办公室里,谁也没有心思工作。萧澈宇一遍遍地看着手机,期待着或许李媛馨会发来一条信息,哪怕是指责也好,但屏幕始终漆黑一片。
沉夜安则沉默地处理着一些邮件,但注意力却无法集中,李媛馨离开时那双充满怀疑和受伤的眼睛,以及李倩怡那通不怀好意的电话,像两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
果然,第二天,李媛馨虽然准时出现在了办公室,但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着。
她依旧工作,依旧参与讨论,但那种曾经自然流淌的、属于三人之间的 warmth 和默契消失了。
她对萧澈宇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对于他几次笨拙的、试图道歉的举动,她都只是淡淡地回应“没事,都过去了”或者“先讨论工作吧”。
她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沉夜安身上,那目光里带着探究、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接受他无声的照顾,比如那杯恰到好处出现的温水,她会说“谢谢,我自己来”。
比如他递过来的参考资料,她会先谨慎地看一眼,再道谢接过。
她在重新评估他,评估这个她以为坦诚可靠的合伙人,是否也从一开始就戴着面具。
沉夜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涩然,却无法言说。
他不能替澈宇解释,那会越描越黑;
他更不能坦白自己的身份,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难解。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下一个目标、下一个项目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弥合那悄然扩大的裂痕。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天后,一个科技媒体的八卦专栏突然刊登了一篇看似吹捧、实则暗藏毒刺的报道。
文章大肆渲染安宇科技作为行业黑马的崛起,却将大部分功劳归咎于“神秘的天才少女设计师L”,并隐晦地提及这位L小姐“出身不凡,却因与家族理念不合而毅然离家,独立追寻技术梦想”,文中甚至“不小心”泄露了李媛馨的姓氏拼音缩写“L.Y.x”。
报道一出,立刻在圈内引起了一些小范围的讨论和猜测。
虽然大多数人只是一笑置之,但对于知情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他妈是谁干的?!”萧澈宇看到报道后,气得差点把平板电脑摔了,“这分明是把媛馨往火上烤!李家那些人看到还得了?”
沉夜安的脸色也极其阴沉。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李倩怡。
那通电话,果然不是简单的示威。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李媛馨,也是在向所有关注李家动向的人暗示。
李家的“逆女”在外面,而且混得还不错。
其心可诛。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李媛馨的反应。
她看到报道后,脸色瞬间血色尽褪,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网页,继续工作,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都让人揪心。
下班后,李媛馨又一次准备独自离开。
沉夜安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在办公楼下的路口拦住了她。
“媛馨,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李媛馨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他,夜色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却也格外疏离:“谈什么?沉总。”
她甚至用了更疏远的称呼。
“那篇报道……”沉夜安艰难地开口,“我很抱歉。这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他选择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试图模糊焦点。
李媛馨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冲着你?为什么?因为你的‘普通’家庭也值得别人这样大费周章地来试探吗?”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夜安,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我吗?你和澈宇,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创业者,对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查过了。虽然很模糊,但萧氏集团那位几乎从不在媒体露面的继承人,名字好像就叫萧澈宇。而尘世梵华集团的沉家,那位同样神秘的太子爷,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你吧,沉夜安?”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一份工作感激涕零,和你们称兄道弟,是不是特别有意思?你们这种顶级豪门的游戏,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转身决绝地离开,留下沉夜安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那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秘密终于被彻底揭开,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裂痕已然无法弥补。
而就在这时,沉夜安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他父亲的私人助理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夜安少爷,董事长看到了一些关于您公司的……新闻。他希望您明天晚上能回大宅一趟,共进晚餐,有些事,他想亲自和您谈谈。”
旧日世界的幽灵,终于张开了它的羽翼,要将这偏离轨道的星辰,重新拉回它既定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