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靳墨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睡衣。
发白的指尖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跃动,烟雾弥漫在房内。
床头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靳墨吐出最后一口烟,将最后一支烟扔进去。
残余的烟丝还在飘着细弱的青烟。
他闭上眼,这个噩梦整整缠了他两年。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扭曲变形的金属,碎裂满地的玻璃碎片,还有母亲那只从破碎车窗朝着他伸出的、一动不动的手。
烟盒已经完全空掉,他的烦躁无法被缓解,睁开眼下了床,走到窗前。
推开窗,入秋的夜风吹起窗帘,一片落叶随着冷风悄悄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叶片在他手中碎成好几片。
他抬手扬出落叶时,恰好下起雨来,冰冷地雨滴落在他指尖。
雨滴敲打在窗上的声音,像是某种倒计时。
她病了,快一周没到学校。
他似乎也跟着病了,这一周几乎没合过眼。
教室这个唯一能睡着的地方,也令他难以成眠。
打火机的火苗划破黑暗,他看到玻璃上映出的脸,苍白,幽冷。
将捏扁的空烟盒扔进垃圾桶里,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试图缓解烟瘾。
巧克力是甜是咸,是苦是涩,他尝不出来。
明明是同样的巧克力,只有她递来的那一块是甜的,香醇丝滑。
他烦躁不堪,换了衣服,抓起车钥匙。
凌晨三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他对景市并不熟悉,漫无目的在街头转了好几圈。
看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进去买了两包烟和一瓶酒。
收银员的睡眼惺忪地扫着码,看到他苍白的脸,瞬间清醒,好半晌才回过神,如果不是有钱到账,他都以为自己见了鬼,那张脸虽然好看,可目光太冷。
上了车,靳墨点了根烟,任由它缓缓燃烧着。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停在竹园路上。
他望着不远处的连排小别墅,只有门前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
他像逃跑般,狠踩油门,快速离开这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手中脱落的伞,跌落的冰糖葫芦,涌出的鲜血,一起被雨水冲刷着。
医院太平间里两具盖着白布的躯体。
以及葬礼上无数张同情或虚伪的脸,以及那些毫无意义的节哀顺变。
您需要按时服药。心理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那些药片只会让他昏昏沉沉,而麻木并不能治愈任何伤痛。
也许只有那朵纯净又艳丽的梨花,才是他的解药。
是否可以妄想沾染那份纯白,以此救赎自己…
*
回到房间,靳墨拆开刚买的酒,酒精灼烧着喉咙。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却令他感到他一丝活着的实感。
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呢?
他与周士鸿在这之前,其实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他十岁的时候,周士鸿来他家里做客,他是母亲的老师,母亲那天非常开心。
吃过饭,周士鸿翻开钱夹里的照片介绍着:“这是小梨梨,是我在公园遇到的小女孩,现在跟着我学画。”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张三人合照,周士鸿和他的妻子方瑜,前面站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笑容明媚,因为换牙,缺了几颗牙齿。
第二次见面是他十七岁时,父母的葬礼上,年近八十的老人哭到被救护车抬走。
之后,周士鸿常常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很沉默,老人家也不介意,自顾地跟他聊天。
“你妈妈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小墨,你要不要来景市?你妈妈小时候也跟我在景市住过。”
“小墨,最近周爷爷的精神不如以前了,恐怕不能经常跟你通电话。”
于是,他独自生活了两年后,来到了这个母亲曾经待过的城市。
为了让他多交朋友,周士鸿安排他进了景枫学院。
其实他没必要入学,周士鸿不了解他具体情况,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不想驳了对方的好意。
入学那天,他在竹林里遇到了那个女孩,只一眼他就确定了,她就是周士鸿经常提起来的小梨梨。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周士鸿,他遇到了她。
周士鸿心脏病发,走的很突然,他的妻子方瑜沉溺于悲伤,也无力分心在他这个陌生人身上。
刚到景市的他,似乎又成了一个人。
父母也是,周爷爷也是,突然地离开了他。
或许,他会给人带来的灾难。
有些东西,他不能去沾染。
*
棠朝雨神情黯然地翻着课本,因为生病已经耽误了一周课程,现在到了学校又因为中耳炎听不清楚老师在讲什么。
就这么将就地上了一周课,她有好多地方听不明白。
她并不是天才,成绩好也是课堂上一点点积累,课后疯狂刷题换来的。
这么一耽误,三年级学习又紧张,一不留神就赶不上了。
同学们都很乐意帮忙,只是大家都在拼了命的卷,再腾出时间来教她,麻烦别人两三天还好,再久就过分了,棠朝雨自己也不好意思。
上节课,前桌为了给她看笔记,被老师误会上课交头接耳。
课间,魏冉给她讲题讲到忘记去厕所,差点憋坏。
诸如此类的事情,棠朝雨实在不想继续麻烦别人了。
阴雨绵绵,如同她的心情一般,小时候听不到的那段时间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少阴影…
靳墨照旧趴在课桌上睡觉,耳边细小的哭声,断断续续。
他睡眼惺忪,瞧着身边的人。
哭声微不可闻,眼泪刚一涌出来,她立马拿纸巾从眼角沾走,生怕被人察觉。
殊不知,通红的眼圈已经暴露了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他曾经在实验室里养的小白兔。
她在苦恼学习的事情,今天要月考。
他大概是睡迷糊了,竟再次中了邪,“别哭了,我给你补课。”
棠朝雨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察觉到他醒了,还在盯着自己看,连忙把脸朝外扭,不想被他看到现在的样子。
靳墨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她桌子上抽出本子和笔,把那句话写上去。
她诧异地看着本子上写的话,眼泪瞬间止住,似乎看到了天方夜谭。
她显然不相信。
怪他平时表现太差。
下课的时候,孟磊从隔壁班来看她,抓耳挠腮的给她讲着大题。
“三石哥…你别勉强了…”棠朝雨无奈。
孟磊心急:“唉,我会做不会讲啊!”
等到月考开始,没有文具的靳墨强盗似的拿走了她一支笔,破天荒地开始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