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设施深处传来、引开蚀骨者的诱导信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苏晚和雷毅心中各自荡开了不同的涟漪,却又默契地无人点破。危机暂时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的疑云更加浓重。
雷毅没有丝毫耽搁,重新背起苏晚,迅速离开了废弃的轨道交通枢纽出口,融入了外面那片被夕阳余晖浸染的、无边无际的废墟。
真正的废土景象,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苏晚眼前。
目之所及,尽是断壁残垣。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骸骨刺破地面,焦黑的建筑残骸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辐射尘(雷毅之前提到过)以及一种万物衰败的腐朽气息。稀疏扭曲的植被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型变异生物在瓦砾间快速穿梭,警惕地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天色正在迅速变暗,夜晚的废土,温度骤降,并且潜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
雷毅的步伐更快了,他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选择的路线尽量避开开阔地和可能潜伏危险的结构。他很少说话,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赶路和警戒上。苏晚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的持续紧绷和如同雷达般不断扫视四周的锐利目光。
她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强忍着灵魂创伤带来的持续钝痛和眩晕,尽可能地观察、记忆着路线和周围的环境特征。这个世界残酷而真实,想要活下去,必须尽快适应。
约莫一个小时后,在一片相对较高的、由建筑垃圾堆积而成的小山丘后方,一片低矮的、由厚重金属板和混凝土加固而成的建筑群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几座了望塔矗立在建筑群四周,塔顶隐约能看到人影和反射着最后一抹夕阳的望远镜镜片。
“黑石前哨站。”雷毅言简意赅地告知,脚步不停。
靠近哨站,肃杀的气氛更加明显。锈蚀但依旧坚固的金属围墙上布满了电网和感应装置,入口处是沉重的闸门,两侧有机枪阵地。守卫的士兵穿着与雷毅同款的作战服,脸上带着经年累月与死亡为伴的麻木与警惕。他们看到雷毅,点了点头,目光在苏晚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但没有过多盘问,显然雷毅在这里拥有一定的权限和信誉。
闸门缓缓升起,露出内部灯火通明的景象。与外面的死寂荒凉相比,哨站内部充满了粗粝的生机。发动机的轰鸣、金属的敲击声、人员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机油、汗水、劣质烟草和食物烹饪的味道。
雷毅没有停留,背着苏晚径直穿过嘈杂的外部区域,走向一栋相对独立、标识着医疗符号的灰色建筑。
“烈风队长!”一个穿着脏兮兮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迎了出来,看到雷毅背上的苏晚,挑了挑眉,“哟?捡到幸存者了?这地方可不多见。”
“汉斯医生,给她做全面检查,重点扫描能量反应和生命体征,尤其是脑部和……这个。”雷毅将苏晚放下,示意了一下她手腕上的烙印,语气不容置疑,“她声称失忆,信标状态异常。我需要详细报告。”
“明白。”汉斯医生收敛了调侃的神色,变得专业起来,示意旁边的医护兵帮忙将虚弱的苏晚扶进里面的检查室。
雷毅看着苏晚被扶进去,对汉斯补充了一句:“她很重要,确保她的安全。我就在外面。”
检查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冰冷的医疗仪器,消毒水的气味,让苏晚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界碑”基地。但汉斯医生虽然不修边幅,手法却相当专业且高效,并没有过多盘问,只是专注地进行着各项检查。
抽血、体表扫描、脑波监测……当扫描仪对准她手腕上的烙印时,仪器发出了比之前雷毅那个简易探测器更加尖锐和持久的警报声。
“啧啧……”汉斯医生看着屏幕上复杂跳动的数据,眉头紧锁,“能量水平低得可怜,内部结构却异常活跃,像是……被强行透支后又塞进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这种干扰波纹……我从没见过。”他看向苏晚,眼神里充满了研究者的好奇,“小姑娘,你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苏晚依旧维持着失忆的说法,茫然地摇头。
汉斯医生也没有强求,记录下数据,继续进行检查。
一个多小时后,初步检查结束。苏晚被安排在一个临时隔离病房休息,汉斯医生拿着报告走了出去。
病房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墙壁是冰冷的金属。苏晚靠在床上,感受着身体被清理包扎后的些许舒适,但灵魂深处的创伤和那股蛰伏的冰冷侵蚀,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她尝试再次呼唤系统748,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种彻底的孤立感,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人无力。
门外传来雷毅和汉斯医生压低声音的交谈。
“……生命体征虚弱,严重营养不良和脱水,有多处陈旧性软组织损伤。脑波活动显示近期确实遭受过巨大冲击,存在记忆缺失的生理基础。”这是汉斯医生的声音。
“信标呢?”
“非常糟糕。能量储备几乎枯竭,内部结构不稳定,存在强烈的未知性质干扰。最麻烦的是……这干扰似乎具有某种……微弱的活性,像是在缓慢地……侵蚀同化她的生命场。我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有效的处理手段。强行清除,可能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活性侵蚀?”雷毅的声音凝重起来,“和‘深渊低语’有关吗?”
“不像。‘深渊低语’的能量特征更偏向混乱和精神污染,这个……更冰冷,更具备某种……目的性?”汉斯医生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
“看好她。我需要向上面报告。”雷毅最后说道。
脚步声远去。
苏晚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汉斯医生的诊断印证了她的感受。石门留下的侵蚀,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方舟”组织,显然对这个烙印以及相关的异常现象有着相当的了解,这或许是她弄清楚自身处境、甚至找到解决之道的唯一途径。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
“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电子蜂鸣声,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了起来!
不是外界的声音!
是直接作用于她意识的信号!
苏晚猛地睁开眼睛,心脏骤缩!
这个感觉……是系统748?!它恢复了?!
【……宿……主……】系统748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杂音,【……检测到……微弱……同源……信号……断……续……求……救……】
同源信号?求救?!
是谢厌?!他还活着,并且在试图联系她?!或者说,联系他们共有的灵魂烙印?!
【信号……源……坐标……c-7……区……边缘……】系统748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位置信息,随即声音便彻底被杂音淹没,再次陷入了沉寂。
c-7区!蚀骨者活跃地带!谢厌果然在那里,而且处境极度危险,以至于他那边的灵魂烙印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竟然能被状态同样糟糕的她和系统捕捉到!
必须去救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苏晚心中燃起。不仅仅是因为任务,更因为在那石门之前,他们曾是彼此在绝境中唯一的依靠。
然而,以她现在的状态,离开哨站都困难,更别说深入危险的c-7区了。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有那个看起来冰冷务实,却似乎对“信标”异常重视的雷毅。
就在苏晚挣扎着坐起身,思考着如何说服雷毅时——
“砰!”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雷毅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冷峻,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手中拿着一个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热度的纸张,上面似乎是某种能量追踪记录。
他几步走到苏晚床前,将那张纸几乎怼到苏晚眼前,声音因为某种急切而显得有些紧绷:
“五分钟前,哨站远程感应阵列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来源不明的加密信号脉冲!”
“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能量特征频谱分析显示——”
雷毅死死盯着苏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与你,以及之前扫描到的那个男性信标的能量波纹,存在高度同源性!”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信号是不是他发出的?!”
“他是不是在求救?!”
苏晚看着纸上那复杂波形图中,与自己灵魂隐隐共鸣的熟悉部分,又看向雷毅那双锐利眼眸中毫不掩饰的、仿佛发现了重大线索的光芒,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
“他在c-7区。”
“他还活着,但……需要帮助。”
雷毅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他盯着苏晚,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虚弱不堪的女人身上所牵扯的一切。
沉默,在狭小的病房内蔓延,充满了紧张与抉择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