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将7号观察室再次与外界隔绝。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直射下来,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僵硬的阴影。
沉默像湿冷的苔藓,在房间里蔓延。
缃珩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青思渊。对方坐在靠墙的床沿,背脊挺直,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却透露出他正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我们得做点什么。”缃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不能一直这样等着。”
墨恒推了推眼镜,看向他:“你有什么提议?在规则不明、力量受限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更严厉的管制,就像早餐时那样。”
“那就搞清楚规则!”缃珩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个诊断书,还有广播里说的‘污染源’……总感觉不对劲。”
一直沉默的青思渊忽然睁开了眼,绯红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诊断书,是标签,也是暗示。”
“暗示?”汐轻声问道。
“它在引导我们,按照它设定的‘病症’去思考,去行为。”青思渊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表演型,孤僻型,共生依赖……如果我们开始相信这些标签,甚至开始扮演这些‘病人’,那我们就真的被困住了。”
他的话像一道冷风,吹散了众人心头的部分迷雾。
“所以,‘污染源’也可能是一个误导?”简璃迅速跟上他的思路,“目的是让我们互相猜疑?”
“可能性很高。”墨恒表示赞同,“分裂群体,是控制局面的有效手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石心沉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习惯了用力量解决问题,而现在的无力感让他格外难受。
青思渊站起身,走到门边的观察窗旁,向外望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
“等。”他重复了之前的判断,但这次补充了一句,“等一个变化,或者……制造一个变化。”
“制造变化?”缃珩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怎么制造?门都打不开。”
青思渊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黑色流沙般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从他指尖渗出,试图探入门板极细微的缝隙。
他在尝试用他的“本能”去感知门外的结构,甚至……去影响它。
缃珩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能感觉到青思渊周身那股沉寂的力量在极其克制地流动着,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拨动一把看不见的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那黑色流沙即将触碰到某个关键节点时——
“嘀——”
一声尖锐的电子音突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机械运转的咔哒声!
青思渊瞬间收回了所有力量,后退半步,恢复成原本淡漠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乎同时,铁门上的电子锁指示灯由红转绿,门“咔”地一声轻响,解锁了。
门外站着一名护工,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
“7号观察室,缃珩。”护工冰冷地念出名字,“例行夜间心理评估。跟我来。”
夜间评估?单独叫人出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缃珩更是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看了青思渊一眼。
青思渊绯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与他对视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像是在说“小心”,又像是在说“记住”。
没有选择的余地。缃珩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跟着护工走出了7号观察室。
门在身后再次关上。
走廊里比白天更加安静,只有护工沉重的脚步声和缃珩自己的心跳声。他被带到了另一条更加偏僻的走廊,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
护工用权限卡刷开门,示意他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台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仪器,看起来像个简陋的审讯室。
“坐下。”护工命令道,自己则坐在桌子对面,打开了记录板。
缃珩依言坐下,手心有些冒汗。他不知道所谓的“心理评估”到底是什么。
护工开始问一些常规问题,姓名(虽然他只知道写在诊断书上的那个),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等。问题枯燥而机械,缃珩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角落的阴影。
那里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些。而且……好像在动?
他眨了眨眼,集中精神看去。阴影依旧在那里,但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荡漾的错觉萦绕不去。是光线问题吗?还是……
突然,护工的问题变了。
“你对青思渊,有什么看法?”
缃珩猛地回神,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强作镇定:“谁?”
“你的室友,绯红色眼睛那个。”护工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稿子,“观察记录显示,你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关注。”
缃珩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们被监视着!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案!
“我……我不记得了。”他选择最保险的回答,“只是觉得他好像……比较可靠。”
“可靠?”护工在记录板上划拉着,“根据诊断,他属于‘孤僻型情感缺失’,缺乏共情能力,难以建立信任关系。你认为这样的人可靠?”
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引导和挑拨。
缃珩抿紧了嘴唇,脑子里闪过青思渊那双沉寂却并无恶意的绯红眼眸,闪过他无声化解沐秋危机时的细微变化,闪过那句轻飘飘的“本能吧”。
“我不知道什么诊断。”缃珩抬起头,直视着护工那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执拗,“我只知道我的感觉。我觉得他不危险。”
护工记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头盔下的传感器似乎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那片异常的阴影,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缃珩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渡鸦羽毛的质感?
是鸦!他在这里?他怎么进来的?
没等缃珩想明白,护工已经结束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关于‘污染源’,你有什么线索吗?任何异常,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人或事?”
终于问到核心了。
缃珩的心提得更高了。他知道,他的回答可能会决定某些人的命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没有。大家都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护工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在记录板上做了标记。
“评估结束。你可以回去了。”
缃珩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在他转身走向门口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角落那片阴影再次波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护工将他送回7号观察室门口。铁门打开,缃珩一步踏了进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房间里,所有人都没睡,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怎么样?”汐关切地问。
缃珩深吸一口气,看向站在窗边、同样注视着他的青思渊,将自己被询问的经过,尤其是关于青思渊和“污染源”的问题,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
“……他们在挑拨我们。”缃珩最后总结道,语气肯定,“想让我们互相怀疑。”
青思渊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极轻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你做得对。”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缃珩一直悬着的心,莫名地落回了实处。仿佛得到了最重要的认可。
然而,信任的裂痕真的能如此轻易弥合吗?在失忆的迷雾和外界不断的挑拨下,那名为“污染源”的种子,是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埋在了某些人的心底?
夜深了。7号观察室的灯光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上应急灯惨绿的光,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在室内投下诡谲的影子。
缃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护工的话,角落的阴影,青思渊沉寂的眼神……各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
他悄悄侧过头,看向对面床上那个模糊的、挺拔的轮廓。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那双绯红色的眼眸,正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