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那一拳,仿佛无意中叩响了一口深埋于遗忘之下的丧钟。那黑色石板上的纹路在短暂疯狂的扭动后,虽被青思渊的冥尘强行压回死寂,但一种无形的“回响”,却已悄然渗入这片刚刚被净化的空间。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重量”,仿佛停滞的时光开始重新流淌,带着铁锈与旧梦的腥气。
“不是侵蚀,是……唤醒。”青思渊的声音低沉,宛如冥河深处泛起的涟漪。他绯红的瞳孔并未注视那已失效的石板,而是望向沉淀池更幽暗的深处,那里,冥尘传来的反馈不再是纯粹的虚无或污秽,而是某种……被惊扰的、沉眠的“记录”。“它们在利用我们的净化,撬动更深层的东西。”
缃珩指尖的流光如受惊的萤火,不安地跃动。他敏锐地感知到,青思渊周身那亘古不变的“静”,此刻正微微震荡,如同平静海面下酝酿的未知暗涌。“唤醒什么?这鬼地方除了腐烂和疯子,还能有什么?”他试图用惯常的明亮驱散那无形的阴霾,但语气里已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
“记忆。”沐秋轻声开口,她手中的藤杖尖端,那几株自发生长的发光菌类,正以异常的速度蔓延,翠绿的光晕如呼吸般明灭,仿佛在与此地某种沉睡的“生命”共鸣。“不是美好的那种。是痛苦、绝望、被强行遗忘……最终沉淀下来的‘残渣’。放逐教团留下的不是炸弹,是一把……钥匙。”
「钥匙……」 墨恒推了品镜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一把打开‘记忆坟场’的钥匙。他们不满足于终结未来,还要释放被集体潜意识埋葬的过去之痛。”他手中的千幻灵镜无声浮现,镜面内雾气翻涌,隐约呈现出无数扭曲、哭嚎的面孔幻象,又迅速破碎。“这里的‘遗忘’,本身就是一层封印。”
「坟场之下,仍是坟场。」 寒洲的总结冰冷而精准,他指尖在空中划出幽蓝的轨迹,勾勒出地下结构的能量流向图。只见在众人立足的“净化层”之下,还有一片更加庞大、能量反应极其混乱且深沉的区域,如同一个倒悬的、由无数痛苦记忆凝聚的黑暗星云。“我们清理了表面的蛆虫,却可能惊动了……孕育蛆虫的温床本身。”
珀莉收起了她那些叮当作响的小发明,少有的严肃:“也就是说,我们刚才不是在拆家,可能是在……掘坟?”她看向那片被沐秋的生命光华勉强照亮的幽暗,咕哝了一句,“这下乐子大了。”
就在这时,汐的歌声陡然变调。那空灵的安抚之音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墙,变得滞涩、尖锐。她捂住胸口,深海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哭声,”她喘息着说,“很多……很多人在哭……在下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整个沉淀池的地面,开始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震动。不是物理层面的震动,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震颤”。墙壁上,那些被净化的菌毯剥落后露出的、原本毫无异常的混凝土表面,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污迹,缓缓勾勒出模糊而痛苦的人形轮廓。
低语声,哭泣声,绝望的嘶吼……无数混乱的杂音开始直接在众人的脑颅内回荡,试图撕扯他们的理智,将他们也拖入那无边的记忆噩梦之中。
“坚守心神!”缃珩低喝一声,璀璨的七彩心火自他体内升腾而起,虽不炽烈,却如定海神针般撑开一片稳定的光域,将团队成员笼罩在内,暂时隔绝了那直击灵魂的杂音。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对抗这种无形的精神洪流,比纯粹的能量对抗要耗费更多心力。
青思渊向前踏出一步。他没有释放出磅礴的冥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而,以他为中心,一种更深邃的“静”弥漫开来。那不是死寂,而是某种包容一切的“基底”。纷乱的记忆杂音触及这片“静”,便如同水滴落入沙漠,虽激起一丝涟漪,却迅速被吸纳、沉淀下去。
「记忆本身并无罪孽,罪在执念不放。」 他伸出手,一缕冥尘如墨迹滴入清水,在他掌心上方盘旋,其中竟也开始闪烁起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那是此地沉淀的记忆碎片,被他强行抽取、剥离了其中的疯狂执念,只剩下最本源的“信息”。“放逐教团想用这些痛苦淹没我们,但它们忘了……”
他抬起眼,绯红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墙壁上渗出的血污人形,也倒映着脚下更深沉的黑暗。
「冥河,本就是记忆最终的归处与沉淀之地。」
他掌心的冥尘猛然扩散,如一张无形的暗色大网,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覆盖向整个空间。墙壁上的血污人形如同被拭去的污迹,迅速淡化、消失;脑颅内的杂音如潮水般退去;地面的震颤也戛然而止。
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甚至比之前更加“干净”。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地基之下潜藏的东西已被惊动,放逐教团的“钥匙”已经转动。他们清理出的这片土地,不仅是一个需要建设的据点,更是一个坐落在巨大记忆坟场之上的、脆弱的“安全屋”。
缃珩走到青思渊身边,看着他依旧平静的侧脸,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足以承载一个世界记忆重量的暗流。他轻轻碰了碰青思渊的手背,流光与冥尘无声交缠一瞬。
「看来,」 缃珩咧开嘴,笑容依旧明亮,却多了几分淬炼过的坚毅,“咱们这新家,不仅要防贼,还得负责……超度邻居。”
青思渊微微侧头,感受着手背上那一闪而逝的温暖,眼底深处,那抹绯红似乎柔和了亿万分之一。
「嗯。」
他应了一声。
「从掘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