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晨光染着离别的清寂。月纹竹枝叶间悬垂的晨露尚未滴落,将天光滤成淡青的薄雾,缠绕在青石板上,如化不开的牵绊。清轩阁竹窗半掩,窗棂竹纹被晨光映得透亮,窗下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气息,与竹香交织,漫出淡淡怅惘。
云缥筱静立窗下,玄色劲装衣角沾着星点泥土,左袖缠绕的新锦带下,伤口已愈合大半,只余浅淡疤痕。她手中托着一株初萌的魔篁苗——离痕天特有的灵植,暗紫茎秆泛着莹光,芽尖透出新绿。此物性韧耐寒,花期恰与月纹竹同步,绽放的淡紫色花朵如染篁丝,更有驱邪护院之效。
昨夜接到离痕天急讯,赤冥残党作乱,诸位长老催她回去主持大局。身为一域魔尊,这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本欲亲口告别,可行至清轩阁外,望见窗内素白身影,脚步却再难向前——她怕看见君青筠的眼神,更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文烈与文瑶静立竹庭入口,手持整理好的行囊,神色安然未曾催促。他们懂得魔尊的心思,明白这份离别的不舍,只默默守候,予她最后驻足的时刻。
云缥筱俯身蹲下,指尖轻捏魔篁根系,小心翼翼放入预先挖好的土坑。坑穴深浅得宜,恰能容纳根须,这是按离痕天古法所掘,更掺入灵脉泉水浸润的土壤,助魔篁适应云渺宗的清灵之气。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如雕琢稀世珍宝。沾着泥土的指尖轻抚茎秆,拂去浮尘,眼神里满是憨直的认真。玄铁剑倚靠一旁竹丛,剑穗上暖玉与竹编蝴蝶微微晃动,温润光泽映照她低垂的眉眼,竟透出几分难言的缱绻。
要好生成长。她对着魔篁苗轻语,声若蚊呐,似恐惊扰什么,花期须与月纹竹同步,要护好这扇窗,莫让歹人靠近。
她不善表达牵挂,只得将满腔心事尽诉于此。盼这株魔篁能代她守望君青筠,守护清轩阁,见证月纹竹的枯荣轮回。待她处理完离痕天事务归来时,能见魔篁花开,能见君青筠笑立花下。
填土完毕,她又以掌心掬取灵脉泉水,轻柔浇灌根部。泉水渗入土壤滋润根系,魔篁芽尖似乎更明亮了几分,如在回应她的嘱托。她起身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窗下的魔篁苗——暗紫茎秆挺拔,新绿芽尖萌动,与周围月纹竹相映,非但不显突兀,反有种奇异的和谐。
目光落向半掩的竹窗,仿佛能看见君青筠临窗而坐,或展卷阅读,或烹茶品茗,或对竹凝思。心中熟悉的意混着离别涩意,如浸透竹露的糖糕,甜腻得让人难以割舍。
往昔画面纷至沓来:初遇时竹林中偷看她练剑;夜闯清轩阁跌入内室的慌乱;赠送刻着歪扭字的墨竹小剑;煮坏竹露茶蹲在竹下生闷气;凡境斩妖时她为自己拭去血渍;竹庭换药时她红着眼说别再拼命;昨日小聚时她笑言每次打架都要带糖葫芦……
这些晨露串珠般的记忆,甜得醉人,又涩得鼻酸。她抬手轻按心口,那里暖意融融,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这份牵挂,早已超越切磋的执念,跨越守护的决心,成为她无七情世界里最珍贵的所在。
我走了。她对着竹窗轻语,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待事了结,我便归来,带最大最甜的糖葫芦。
言毕转身,不再留恋,执起玄铁剑大步迈向竹庭之外。玄衣身影在晨光中渐行渐远,最终消逝于竹丛深处,唯留窗下那株初萌的魔篁独自伫立。芽尖凝着的晨露,如噙着一滴未落的泪珠。
文烈文瑶急忙跟上,行囊中装着君青筠准备的伤药糖糕,还有云缥筱未及吃完的糖葫芦。魔尊慢行,一路小心。文瑶柔声叮嘱。
云缥筱未曾回头,只轻应一声,脚步却未放缓。她恐自己一回首,便会忍不住留下,忘却离痕天的责任,遗忘等候她归去的子民。可那份牵挂已如魔篁根系,悄然扎进云渺宗的土壤,深植清轩阁窗下,更在她心间生根发芽。
辰时过半,君青筠自内室步出,素白襦裙曳地,青丝松松绾着竹簪,眼角犹带初醒的慵懒。她行至竹窗边,正欲推窗,却瞥见窗下新土,心弦微动。
推开竹窗探身望去,那株初萌的魔篁苗映入眼帘。暗紫茎秆与莹光芽尖,让她立即认出这是离痕天特有的魔篁,是云缥筱的印记。
心口如被轻柔撞击,暖意中夹杂涩然。她知云缥筱已离去,未作告别,却留下这株魔篁。顺着竹梯走下,来到魔篁苗前俯身,指尖轻触芽尖。
晨露沾湿指尖,凉意丝丝;魔篁芽尖带着温润触感,如云缥筱憨直的指尖温度。忆起昨夜似有细微响动,原以为是竹露滴落,不料是她来此种下魔篁。
傻丫头。君青筠唇角漾开温柔笑意,眼底柔情如浸竹露的晨光,缱绻绵长,竟也懂得这般心思。
她明白这株魔篁的深意。花期与月纹竹同步,云缥筱是要让它代自己相伴,共观竹发竹荣,静候归期。这株魔篁是她的牵挂,是无言的告别,更是坚定的承诺——她必定归来。
指尖沿茎秆轻抚,触到新翻的湿润泥土,如云缥筱方才离去。想象她蹲在此处种魔篁的模样,定是那般认真专注,笨拙却坚定,如她做任何事时那般憨直。
往昔相处点滴浮现眼前:闯浴室的慌乱,赠小剑的认真,煮坏茶的委屈,斩妖的利落,受伤时的坚定,询问能否再切磋的忐忑,以及此刻留下的魔篁……
心绪如潮涌来,甜涩交织。抬手轻触面颊,竟感温热湿意——是晨露,还是泪水?她已无从分辨,只知这个不懂七情的憨魔,用最纯粹的方式,将牵挂种在她的窗下,也种进她的心田。
离天离湘携茶盘走来,见君青筠蹲在窗下对魔篁出神,面带温柔笑意,皆放轻脚步。
仙尊,这是……离湘轻声相询。她识得这是魔篁,却未料会出现在清轩阁窗下。
是缥筱所种。君青筠声线清润,隐带哽咽,她回离痕天平乱去了,未及告别,只留下这株魔篁。
离天颔首,目露感慨:魔尊心细如发。此篁花期与月纹竹同步,是要它代己相伴。
君青筠起身凝视魔篁,眼神坚定,我会好生照料,待她归来。
转身回到窗边,推开竹窗让晨光倾泻入室。魔篁苗静立窗下,暗紫茎秆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芽尖晨露折射碎芒,如微小星辰。风过竹丛,月纹竹枝轻拂魔篁芽尖,似在慰藉它的孤寂。
君青筠提起铜壶,将竹露茶轻洒窗下泥土,动作温柔如呵护珍宝。好生成长,待你花开时,她便回来了。她对魔篁轻语,声含温柔期许。
竹庭清风携着竹香泥息漫入清轩阁。君青筠临窗而坐,望着窗下魔篁,心中牵挂如藤蔓悄长,缠绕心间。她知离别只是暂别,她们各有责任要担——云缥筱需平定离痕天叛乱,守护魔域子民;她要守护云渺宗,护佑凡间苍生。
这是她们的使命,是的担当;而窗下魔篁,是她们的见证,是跨越正邪的羁绊。纵使相隔千里,哪怕前路艰险,只要这株魔篁还在生长,只要心中牵挂未断,她们终将重逢。
晨露渐次滴落,滋润魔篁根部,也滋润着彼此的思念。君青筠取过案上《竹剑谱》却未展卷,只凝望窗下魔篁,唇角笑意未散。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每见这株魔篁,便会想起那个憨直的玄衣身影,想起她的剑、她的糖糕、她的糖葫芦,想起她无言的牵挂。
离痕天的风会携魔篁气息吹向云渺宗;云渺宗的月会映照窗下魔篁洒向离痕天。这株跨越正邪的灵植,将在晨露月光中静静生长,芽尖舒展成叶,枝叶孕育花苞,待月纹竹花开时,它也将绽放淡紫花朵,迎接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