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夜竹林,月光已斜过竹梢,把竹影拉得纤长,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银,踩上去“沙沙”响,是叶尖扫过光斑的轻。君青筠收剑的动作轻缓,月华剑入鞘时,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剑鞘泛着淡青,与竹干的颜色融在一起,不细看竟分不出哪是剑哪是竹。她抬手拂了拂发间的竹簪,簪头的小竹叶沾着点竹露,扫过脸颊,凉得她轻轻眯了眼,指尖还残留着剑鞘的温。
就在这时,左后方的竹丛里,传来极轻的“沙沙”声——不是风扫竹叶的脆响,是粗布衣料蹭过竹皮的闷响,裹着点笨拙的滞涩。君青筠脚步没停,指尖悄悄触到剑鞘,转身时,目光已落在那丛粗竹后:玄色的衣角露在竹外,像块浸了墨的布,与深浓的竹影几乎分不清,只有剑穗的淡紫魔篁丝,被风晃了下,泛着点浅光,像墨里掺了星。
“谁在那里?”
她的声音清润,混在竹露滴落的“嗒嗒”声里,没带半分警惕,倒像在问躲在竹后的旧友。竹后的身影顿了顿,玄衣往竹后缩了缩,却没藏住手背——那里沾着点发黏的糖渣,是白天在清风镇劈糖葫芦时蹭的,被月光照得发亮,像沾了层碎糖,连竹影落在上面,都染了点甜意。
君青筠忍不住笑了。她提着剑,往竹丛走了两步,竹露落在素白仙袍的袖口,晕开浅湿的痕,把绣的半朵竹纹浸得更显。走近了才看清,玄衣人靠在竹干上,手肘处的夜行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布料沾着干枯的竹屑,之前贴的竹叶掉在脚边,伤口泛着点红,像被竹尖轻轻戳过。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眉眼冷硬,却带着点没散开的茫然,像看愣了的孩童,手里攥着玄铁剑,剑刃没出鞘,只攥得指节泛白,连剑穗都绷得紧。
“你就是来‘打架’的魔尊?”
君青筠的笑落在月光里,清透得像竹露。她指了指云缥筱的手背,语气带了点打趣:“你的手还沾着糖渣,是白天在清风镇劈了糖葫芦吧?我听离湘说,有个玄衣人把小贩的糖串劈了一地,原来是你。”
云缥筱的手背僵了僵。她低头看了看,糖渣发黏,蹭在玄色劲装上,留下点浅黄的印子,像沾了块没擦干净的蜜。这才想起白天的事,却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被竹露滴在肩头,凉得回了神,抬眼盯着君青筠的剑,语气直白得没转弯:“是。现在打?”
话音刚落,垣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文烈的小声哀嚎:“哎哟!我的额角!”
君青筠转头往垣外望了望,月光下,只见两道身影在草里缩着——一道火红(是文烈的夜行衣,被草勾得歪了),一道浅灰(文瑶的,沾了不少泥),像两只慌慌张张躲猫的兔子,连头都不敢抬。她没点破,只是笑着转回来,对云缥筱说:“夜里竹林里暗,竹枝密,切磋时剑容易扫到竹干,伤了手就不好了。不如明天辰时,在山门前的竹庭?那里开阔,还能晒着太阳。”
云缥筱皱了皱眉,盯着君青筠的剑,好像在判断“是不是怕了打不过”。她没立刻答应,而是抬手碰了碰手肘的伤口——疼已经淡了,却想起刚才看君青筠练剑时,心口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少了点什么,犹豫了半瞬,才点了头:“好。”
垣外的文烈刚从草里爬起来,额角磕了个包,红得像颗小果子,手里还攥着个揉皱的糖糕——刚才想扔进去提醒云缥筱“别答应得太轻易,万一仙尊耍花样”,结果脚滑摔了一跤,糖糕也被揉得不成样,油纸都破了。文瑶蹲在旁边,帮他揉着额角,小声吐槽:“烈哥,你能不能稳点?刚才差点被仙尊看见,要是暴露了,咱们俩都得被云魔尊罚去劈竹圃!”
“我这不是急嘛!”文烈龇牙咧嘴,盯着垣内的两道身影,声音压得像蚊子叫,“你看魔尊,居然答应明天打!要是仙尊夜里偷偷练剑,明天魔尊打不过怎么办?”他摸出怀里的疗伤药瓶,想再扔进去给云缥筱“壮胆”,却被文瑶按住手:“别扔了!再扔错砸到仙尊的剑,魔尊非把你的剑穗扯了不可!”
竹林里,君青筠见云缥筱答应了,便转身往清轩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云缥筱脚边的竹叶,语气软了些:“伤口别碰水,明天切磋前,我让离湘给你带点竹露膏,比你那魔药温和,涂了不疼。”她说完,素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影里,只留下衣摆扫过竹叶的轻响,像风在跟竹说话。
云缥筱站在原地,盯着君青筠消失的方向,手里的玄铁剑松了些。她弯腰捡起脚边的竹叶,叶尖还沾着竹露,贴在手背上,凉得她指尖轻轻动了动。手背上的糖渣还在,发黏得很,她却没像平时那样用袖管擦,反而盯着糖渣看了看——刚才君青筠笑的时候,目光落在糖渣上,好像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那她留着也没什么不好。
“魔尊!快出来!”文瑶的声音从垣外传来,压得急,“巡逻弟子要过来了,再不走就被发现了!刚才小弟子已经往这边来了!”
云缥筱这才回过神,提剑往垣边跑。玄衣扫过竹枝,带落几片竹叶,落在肩头上,她翻身爬上垣顶,动作比刚才利落了些,却还是被竹枝勾了下衣摆,破口又大了点,露出里面淡紫的里衣,绣着极小的墨竹纹。她没在意,跳下垣,落在文烈和文瑶身边,玄铁剑“哐当”放在地上,语气没起伏:“明天辰时,竹庭切磋。”
文烈松了口气,捡起地上揉皱的糖糕,递过去:“您先吃点垫垫,这是白天在清风镇买的桂花糖糕,有点凉了,但是甜得很。”云缥筱接过糖糕,咬了一口——甜意比白天吃的更浓,黏在舌尖,却没像上次那样吐出来,慢慢嚼着,目光又往云渺宗的方向望了望,竹影在月光里晃,像刚才君青筠练剑的样子。
就在这时,巡逻小弟子提着竹灯走过来,灯影晃得草叶乱颤:“刚才谁在垣下?我听见声音了!是不是偷竹果的竹鼠?”他举着灯转圈,照到地上的玄铁剑,眼睛瞬间瞪圆了:“这是……魔道的剑!你们是魔人?!”
文烈赶紧把剑藏在身后,摆手摆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这是……我们捡的!刚才在路边捡的,准备明天还给云渺宗的!”他拉着云缥筱和文瑶就跑,脚步慌得差点摔:“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还剑!”
小弟子在后面追:“等等!把剑留下!那是魔人用的!不能带走!”追了两步,被地上的石头绊倒,竹灯“哐当”摔在地上,火苗“噌”地烧起来,烧着了旁边的干草。“哎呀!我的灯!”他慌忙扑灭火,等站起来,三人早就没影了,只留下地上一块沾着糖渣的玄衣破片,被月光照得发亮。
小弟子捡起破片,看了看上面绣的淡紫魔竹纹,又看了看烧黑的灯,小声嘀咕:“魔人怎么还吃甜的?难道是竹鼠变的?还绣竹纹,跟咱们云渺宗的竹还挺像……”他把破片揣进怀里,提着坏了的灯,往回走,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告诉离天师兄:“竹鼠成精了,会用剑,还爱吃糖!”
远处的树林里,云缥筱还在嚼着糖糕。文烈和文瑶跟在后面,看着她时不时往云渺宗的方向望,脚步慢了不少,文瑶小声对文烈说:“烈哥,你有没有觉得,魔尊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除了打架,什么都不关心,现在居然会慢慢嚼糖糕了。”
文烈点头,挠了挠头,目光落在云缥筱的嘴角——那里沾了点糖渣,她没擦,反而时不时用舌尖舔一下,像在回味那点甜。“是不一样,”他小声说,“以前她看谁都像看‘要打的对手’,刚才看仙尊,眼神软了点,像看……看文瑶你手里的糖糕。”
月光落在三人身上,把影子拉得长,与树林的影缠在一起。云缥筱手里的糖糕快吃完了,甜意还在舌尖散着,她想起君青筠的剑、剑上的月华,还有她笑的时候眼里的光,心口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填了点什么——很淡,像竹露的甜,却很清晰,连握着玄铁剑的手,都没平时那么紧了。剑穗的淡紫魔篁丝晃着,沾着点夜露,像在期待明天的切磋,又像在期待别的什么,连风都吹得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