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灯守夜与寒粥待暖
陆承骁昏迷的第十天,晨雾漫进院子时,沈砚之正坐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着他的手背。瓷盆里的水换了第三遍,还是很快凉下来,就像陆承骁身上始终没怎么升温的体温,指尖碰着,总带着点让人心慌的凉。
他把帕子拧干,叠成小块,敷在陆承骁的额头——烧退了些,却没彻底退下去,老郎中说这是“外伤牵累内腑”,得靠病人自己撑着醒过来。沈砚之低头,看着陆承骁眼睫下淡淡的青影,想起他以前总说“我身体好,摔一跤都没事”,眼眶又忍不住发热。
灶房里还温着粥,是用前几天晒的小米熬的,加了点切碎的春笋,熬得稀烂。沈砚之盛了小半碗,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了递到陆承骁嘴边,试着把粥汁往他嘴里送。可陆承骁的牙关闭得紧,粥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枕巾上,晕开一小片浅黄。
“承骁,张嘴尝尝好不好?”沈砚之的声音轻得像雾,“是你说的,春笋熬粥鲜,我特意留了点春笋,熬了好久……”他用指腹轻轻蹭掉陆承骁嘴角的粥渍,指尖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以前陆承骁总爱抢他碗里的粥,现在却连一口都喝不进去。
收拾碗筷时,沈砚之发现自己的手又在抖。前几天采草药时被砍伤的手臂还没好利索,绷带换了好几层,稍微用力就疼,可他不敢停——药要按时煎,帕子要按时换,陆承骁的手要按时揉,他怕自己一停,就再也等不到人醒过来。
下午的时候,村里的孩子提着一小篮野草莓来看陆承骁。最小的那个孩子踮着脚,趴在床边小声问:“沈先生,陆先生什么时候醒啊?他说要带我们掏鸟蛋的。”沈砚之摸了摸孩子的头,把草莓放进瓷碗里:“快了,等陆先生醒了,就让他带你们去。”
孩子走后,沈砚之把草莓放在陆承骁枕边。草莓的甜香漫开来,他想起两人上次摘草莓时,陆承骁把最大的那颗喂给他,说“明年我们在院外也种几棵”,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草莓上,溅起一点汁水。
他坐在床边,握着陆承骁的手,一遍遍地跟他说话。说村里的事——王婶家的鸡下了双黄蛋,李叔上山打了只野鹿;说院子里的事——桃树上结了小桃子,之前种的春笋冒出了新叶;说以前的事——在云城时一起看的雪,退隐时第一次住进这小院的夜晚。
“你还记得吗?第一次在这里熬桃花蜜粥,你把糖放多了,还说‘甜才好,甜了日子才不苦’。”沈砚之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陆承骁的指节,“现在日子不苦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夜幕降临时,沈砚之点了盏油灯放在床头。灯芯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陆承骁的影子一动不动,只有他的影子,偶尔起身添灯油,或是给陆承骁掖掖被角,显得格外孤单。
他靠在床边,握着陆承骁的手,渐渐有些困。眼皮越来越重,可他不敢睡——前几天他不小心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陆承骁的手凉得吓人,从那以后,他就只敢坐着打盹,生怕自己一闭眼,就错过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陆承骁喊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声响。他猛地睁开眼,油灯的光晃得他眼睛疼,可陆承骁还是闭着眼,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一样。
“承骁?”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发哑。没有回应,只有油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沈砚之低下头,把脸贴在陆承骁的手背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知道你累,可你别睡太久好不好?我一个人,守着这院子,有点怕……”
后半夜,山里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响。沈砚之起身关好窗,回头看见陆承骁的被子滑到了腰际,连忙走过去掖好。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陆承骁腰侧的伤口,那里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却还是能看出当时的凶险。
“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沈砚之轻声说,“不管是换盐,还是送线索,我都跟你一起去。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天快亮时,油灯的油快烧完了,光越来越暗。沈砚之添了点油,看着灯芯重新亮起来,心里也稍微安稳了些。他坐在床边,看着陆承骁的脸,等着天亮——老郎中说,天亮后再换一次药,要是还没醒,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粥又热了一遍,还是没人喝。沈砚之盛了一口,放在嘴里,没什么味道。以前陆承骁总说他熬的粥最好喝,现在没人跟他抢,粥也变得不好喝了。
他把碗放在一边,重新握住陆承骁的手。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陆承骁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肤色添了点暖意。沈砚之看着那点暖意,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说不定今天,他就能醒了呢?
可直到太阳升到头顶,陆承骁还是没醒。老郎中来换药时,摸了摸他的脉搏,摇了摇头:“脉象还是弱,只能再等等。”沈砚之点头,看着老郎中把新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疼陆承骁。
老郎中走后,沈砚之又开始跟陆承骁说话。说今天的太阳很好,说院子里的桃花落了不少,说再等几天,野草莓就该过季了。他不知道陆承骁能不能听见,可他还是想说,就像以前两人坐在桃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样。
“承骁,你快点醒啊。”沈砚之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还等着跟你一起挖春笋,晒笋干,冬天炖肉吃。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夕阳西下时,油灯又被点亮了。沈砚之靠在床边,握着陆承骁的手,看着窗外的晚霞一点点暗下去。这是陆承骁昏迷的第十天,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可他知道,只要陆承骁还躺着这里,他就会一直守下去,守着这盏灯,守着这碗粥,守着那个“一辈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