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陆渊吩咐阿彪将那买孩子的牙人一并带走。
身后,只留下那妇人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号,久久回荡在荒凉的原野上。
陆渊将小女孩带回队伍,交给马车里的小茹和孙峦:
“好好照顾她,给点吃的,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给她洗洗……以后,她就叫圆圆,跟着香儿。”
那“圆圆”二字,似乎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来自遥远彼岸的某种执念。
小茹用力点头,紧紧搂住这个瑟瑟发抖、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女孩。
孙峦看着新伙伴,也懂事地安静下来,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车队驶离柘皋不久,车轮刚刚碾过那片浸满悲苦的土地,致命的威胁便如同暗影随行,骤然降临!
一队十余人的曹军步卒,在一个骑着马,面色阴鸷的低阶队率带领下;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无声无息地堵在了道路前方!
冰冷的矛尖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锋刃直指车队!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孙敬的手已暗暗扣住刀柄,指节微动!
护卫们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唯有朱富!
他脸上瞬间堆砌起最谦卑、最市侩的笑容,如同变脸一般,点头哈腰地小跑上前;
口中“军爷辛苦”、“军爷英明”的奉承话如同倒豆子般滚出。
袖底藏金的动作快如闪电,两匹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的鲜艳锦帛,已悄然滑入那队率粗糙而贪婪的手掌。
“哼!”队率掂量着丝帛的分量,眼中贪婪稍敛,却依旧板着脸,厉声喝道:
“都给老子查仔细了!一个角落都别放过!莫要放走了细作!”
几名士兵如狼似虎地扑进车队,粗鲁地翻检着货物,矛杆随意地捅刺着布匹粮袋。
朱富口中“本地土产”的盐巴、漆器显然勾不起这群兵痞的兴趣。
最终,在朱富不断的赔笑和加了两串铜钱的“打点”下,那队率才勉强一挥手:“走!”
马蹄声哒哒,走路声刷刷,卷起一片呛人的烟尘,这支索命的队伍终于掉头离去。
陆渊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这才发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掌心冰凉粘腻。
他死死盯着曹军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朱富目送曹军巡查队率马匹卷起的烟尘,彻底消失在官道拐角的树林后;
这才像被抽了筋骨般,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吁出一口浊气。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转向身旁沉默的陆渊,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公子,总算是…过了这鬼门关。再往前,该是太平些的地界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商贾特有的精明算计:“这些丘八,仗着刀把子硬,在前线胃口大得吓人,贪得无厌。
可也正因如此,反倒好糊弄,两匹锦帛,两大串铜钱,总算能堵住他们的嘴,打发过去。”
他凑近半步,语气带上一种笃定,“您放心,等真进了那些大人物的腹心之地,规矩就不同了。
商贾是他们的钱袋子、运粮队!
咱们规规矩矩,该缴的税赋一文不少,就算有些盘剥,也断不会像今日这般,刀子架在脖子上刮油水!”
他顿了顿,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意:
“对了公子,我家家主临行前有严命:往后,小的就是公子和小姐的管事了!
鞍前马后,唯命是从,这条命和这身本事,都归公子您使唤,再不必回江东复命了。”
朱富搓着手,声音更低了些,透着点邀功的意味:
“您看,今日虽被那群豺狼刮去一层皮,可小的沿途倒腾货物,倒也有些小赚头。
等路上安稳些,小的就把账簿细细理清,呈给公子和小姐过目。”
陆渊听着,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如投石入湖,涟漪阵阵。
收服身边这些孙家、朱家的人为己用,确是他心中所想。
但这乱世之中,信任二字,岂是轻易能给的?
他穿越至今,真正能让他毫无保留、托付性命的,唯有那个自小相伴、心思纯净如水的贴身侍女小茹。
即便是忠心耿耿、一路护卫他的阿彪,他心底也始终悬着一根警惕的弦。
然而,前路茫茫,杀机四伏。
他孤身一人,又能如何?
眼下,还不得不倚仗这些人。
‘人心如铁,需得慢火细煨。’陆渊暗自告诫自己。‘这一路同生共死,便是最好的熔炉。’
对朱富的投诚,他信了七分,却仍留了三分余地。
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朱管事有心了。
安身立命之处尚未寻得,账簿琐事,待日后安定再议不迟。
沿途诸多杂务,还需你多费心操持。”
“是!公子放心!”朱富如蒙大赦,躬身应诺,立刻转身,吆喝着催促车队启程,声音洪亮,仿佛要将方才的恐惧都驱散。
一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车轮滚滚,马蹄翻飞,终于在次日午后;
裹挟着一身黄尘,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合肥城破败的城门之下。
直到此刻,陆渊才示意阿彪放走了那个一路被“请”来的干瘦人牙子。
带走此人,实属无奈。
他忘不了圆圆那双枯槁、绝望的父母,忘不了他们可能风一吹就倒的惨样。
纵然心中鄙夷他们卖女的行径,陆渊终究还是掏钱买下了圆圆,甚至额外塞了些铜钱给那对夫妇——算是彻底了断这份孽债。
带走这人牙子,就是怕这心狠手辣的东西,事后寻那对夫妇报复泄愤。
就在陆渊一行踏入合肥城的同一日。
江东,孙策的军令如同出鞘的利刃,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朱治营中。
命令冰冷而急切:整军,备战,挥师合肥!并做出强渡淮水、直逼豫州的进攻姿态!
陆渊对此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孙策既已无恙,以这位“小霸王”的脾性,绝不可能坐视曹操鲸吞袁绍。
合肥,这片兵家必争的险地,很快就会被战火彻底点燃!
当天下午,在一处不起眼的客舍后院,陆渊、孙敬、朱富和阿彪聚在一处。
低声商议后,陆渊果断拍板:立刻在合肥城内置换一批便于携带、价值更高的紧俏货物!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城门刚开,这支小小的商队便如惊弓之鸟,匆匆汇入北上的稀疏人流,目标直指——寿春!
与此同时,一道精悍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先一步悄然北上,潜入那片更显混乱的汝南郡地界。
陆渊交给阿彪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打探一个名字——刘备!以及他麾下那面可能存在的“刘”字大旗。
五日后,寿春城垣在望。
时节已悄然滑至三月下旬,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但寿春的空气却比合肥更令人窒息。
城门口盘查的兵卒眼神锐利如鹰隼,长矛闪着寒光;
街道上巡逻的甲士队列森严,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一声声敲在人心头。
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慌弥漫在空气中。
显然,不仅北方的黄河两岸剑拔弩张,南方孙策的异动,也已如巨石投入池塘;
让这片夹缝中的土地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狂暴威压。
原计划休整三日的陆渊,没有丝毫犹豫。
他当机立断:压缩行程,一天之后!必须离开!
在朱富高效的运作下,货物迅速置换,粮秣草料补充完毕。
次日,商队再次启程,车轮碾上了通往西北方向——谯县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