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房子的灯光和脑波波动同步这事儿,苏婉没跟别人说。倒不是想保密,主要是她自己也拿不准——万一是巧合呢?万一是电路接触不良呢?万一只是她太想看到变化而产生的错觉呢?
科学工作者的严谨让她按捺住了立刻冲出去宣布“有重大发现”的冲动。但接下来的三天,她延长了在隔离室的时间,不仅跟林默说话,还带了个简易的能量场监测仪进去。
仪器是杰克帮忙改装的,巴掌大小,能实时显示周围能量场的细微变化。苏婉把它放在床头,就挨着小房子。
第一天,没反应。
第二天,还是没有。
第三天下午,苏婉正跟林默讲着最近基地里的一件小事——食堂那个新厨师尝试做红烧肉,结果把自动烹饪程序搞乱了,炖出来一锅黑乎乎的东西,雷峰不信邪非要尝一口,现在还在医疗室躺着挂水。
她说到“雷峰挂水”的时候,床头的小房子灯泡,又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能量场监测仪的屏幕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波动曲线。而旁边的脑波监测仪上,那个熟悉的微小波动也同步出现了。
三样东西,在同一时刻,有了反应。
苏婉盯着监测仪屏幕,心脏咚咚直跳。她把数据保存下来,调出前几天的记录做对比——每一次脑波出现那个特定波动时,周围能量场都会有一丝丝几乎无法检测的变化。
而小房子的灯泡闪烁,只出现在变化最明显的那两次。
这不是错觉。
她立刻联系了老周和杰克。半小时后,三个人穿着防护服挤在隔离室里,盯着各种仪器屏幕。
“再试一次。”老周眼睛发亮,“苏婉博士,你继续跟他说话,说点能引起情绪反应的内容。”
苏婉想了想,握住林默的手:“林默,你还记得我们在诺亚方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是个医生,穿着白大褂,在医疗舱给伤员做手术。小七当时发高烧,是你守了她一整夜。”
她说话的时候,杰克紧盯着能量场监测仪,老周则盯着脑波监测仪。
几秒钟后,两个屏幕上同时出现了波动——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
“有反应!”杰克低呼,“能量场波动强度比环境背景值高了0.3个百分点!”
“脑波活动也增强了。”老周快速记录着数据,“虽然还是很弱,但模式变了——这不是随机的神经放电,这是有特定模式的认知活动!”
苏婉感觉眼眶有点热。她继续说着:“后来病毒爆发,你带着我们从方舟杀出来。那时候死了好多人,雷峰的腿就是那时候没的。你给他做紧急处理,血把整件衣服都染红了。他说他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是你硬把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
脑波波动更明显了。能量场的波动也开始呈现出某种规律——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起伏,而是一系列短促的脉冲。
“他在回应!”老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虽然不知道这种回应的具体含义,但可以肯定——他的意识在活动,他在处理听到的信息!”
“那小房子呢?”杰克问,“为什么只有偶尔会闪?”
苏婉看向那个粗糙的手工制品。小七用的大概是机库里淘汰下来的旧零件,线路连接都很粗糙,灯泡也是最基础款的发光二极管。
“可能……只有在他情绪波动达到某个阈值的时候,才能触发这么粗糙的电路。”她猜测,“而大多数时候的回应,太微弱了,不足以让灯泡亮起来。”
这个解释说得通。三人又测试了几次,发现确实如此——当苏婉说到一些特别有情感冲击力的内容时(比如提到小七差点没熬过去的那个冬天,或者雷峰失去腿的那次战斗),脑波和能量场的反应会更强,小房子的灯泡闪烁几率也更高。
而说到一些日常琐事(比如食堂的菜太难吃,或者杰克又在机库骂人),虽然有反应,但强度不足以触发灯泡。
“这就像……就像他的意识被关在一个隔音很好的房间里。”老周用了个比喻,“我们大声喊,他偶尔能听见,但只能给出很微弱的回应。只有我们喊得特别大声,喊到他能共鸣的内容,他才能稍微用力敲一下墙壁。”
“那我们能不能把这‘墙壁’凿薄一点?”杰克摸着下巴,“比如用更强的能量刺激,或者……”
“不行。”苏婉和老周同时摇头。
“他现在就像个精密但脆弱的水晶器皿,”老周说,“外力太强,可能直接就碎了。我们只能等他自己从里面慢慢把墙拆掉。”
“那就这么干等着?”杰克皱眉。
“不。”苏婉看向林默安静的脸,“我们可以帮他。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告诉他谁在等他,告诉他……他必须回来的理由。”
从那天起,医疗中心的探视安排变了。不再只有苏婉一个人,而是排了个班:秦风、雷峰、杰克、伊芙、马库斯,甚至青木长老,每天轮流有人去隔离室跟林默“聊天”。
雷峰第一次去的时候,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站在床边,憋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老大,我那条新腿现在牛逼了,技术部说能感应能量场。等你醒了,咱俩比比,看谁跑得快。”
脑波监测仪上出现了一个微弱的波动。
雷峰看到了,独眼一亮,话匣子就打开了:“对了,秦风那小子现在可威风了,弄了个‘守望者’部队,天天训那帮新兵蛋子。有个小子不服管,被我按在地上摩擦了三回,现在看见我就喊雷哥……”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小时,从训练场的事说到食堂的黑历史,再到杰克和技术部的恩怨。虽然大多数时候脑波反应都很微弱,但每次提到具体的人名、具体的事,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波动。
杰克去的时候画风就不一样了。他直接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打开数据板,开始跟林默“汇报工作”。
“老大,我跟你说,技术部那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了,又偷我创意。我新搞的能量耦合器,他们说是借鉴了我的‘设计思路’——借鉴个屁,图纸都是我桌上顺走的!”
“不过这次从月球带回来的数据确实有意思。那些紫色晶体的能量衰减曲线有问题,我跟伊芙研究了三天,发现那不是自然衰减,是某种……程序性消散。就像设定好的自毁程序一样。”
他说到专业内容的时候,脑波反应反而更明显。老周后来分析,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更接近林默现在的“状态”——他体内的力量本身就跟这些能量、这些规则有关。
伊芙和马库斯一起去的时候,带来了更多的月球数据。她们把平板电脑放在林默能看到的位置(虽然他眼睛闭着),一页页翻着那些分析图表。
“指挥官,你看这个,‘源矿’的能量污染模型。”伊芙指着屏幕上复杂的曲线,“我们推测,它改造生物体的方式不是简单的能量灌注,而是修改目标的‘能量签名’,把它强行匹配到某个……网络里。”
马库斯补充:“就像把一台电脑重装系统,然后强行接入一个局域网。局域网的主机,可能就是那个‘孵化者’。”
脑波监测仪上的波动持续了很久,强度也比平时高。
最特别的是青木长老。老人不打坐,也不说太多话,只是坐在床边,闭着眼睛,手虚按在林默的额头上。
“老朽不懂你们那些仪器和数据。”事后青木长老对苏婉说,“但老朽能感觉到,林默小友的意识深处,确实有一堵‘墙’。那墙非石非铁,倒像是……冰。”
“冰?”
“很厚,很冷,但并非不可融化。”青木长老缓缓道,“你们与他说的话,就像一点点的热量。说得多了,那冰墙上就会化出细小的孔洞。虽然还不足以让他出来,但至少……光能透进去一点了。”
一周后,变化出现了。
不是林默醒了,而是他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模式开始变得……可预测。
比如苏婉提到小七的时候,脑波反应总会强一些。雷峰说到训练场的事,能量场会有特定的脉冲模式。杰克讲技术问题,反应持续时间更长。
医疗团队根据这些数据,建立了一个简单的“响应模型”。虽然还远谈不上交流,但至少能知道——他听到了,他在处理,他在回应。
这天晚上,苏婉像往常一样去隔离室。她把小七新做的手工——这次是个用废弃芯片拼成的小星星——放在床头,然后坐下,握住林默的手。
“今天小七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她轻声说,“为了维护你。有个新来的孩子说,指挥官昏迷这么久,肯定是废了,以后再也带不了队伍了。小七就冲上去跟人打了一架。”
脑波监测仪上立刻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别担心,没受伤。”苏婉继续说,“秦风去处理的,把两个孩子都训了一顿。不过那孩子后来道歉了,说他是听家里大人说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知道吗,基地里现在有些人……在说闲话。说你用了不该用的力量,说你会变成怪物,说应该把你隔离起来,甚至……”
她没说完,但脑波监测仪上的波动突然变得剧烈起来,能量场监测仪也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波动强度超出了安全阈值。
“冷静,林默,冷静。”苏婉赶紧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你不会。秦风知道,雷峰知道,杰克知道,小七知道,我知道。我们都相信你。”
波动慢慢平复下来。
苏婉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躺在这里,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却还在本能地抗拒那些诋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和事。
“所以你得快点醒过来。”她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醒过来,亲自告诉他们,你还是你。醒过来,继续带我们往前走。醒过来……回家。”
仪器上的波动已经完全平复了,变成了那种规律的、低功耗的状态。
但苏婉知道,他听见了。
她离开隔离室时,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小星星在仪器屏幕的微光下,反射着一点暗淡的光。
就像他一样。暂时沉寂,但光还在。
走出医疗中心,夜风很凉。苏婉紧了紧外套,朝实验室走去。还有一堆数据要分析,一堆实验要做,一堆谜题要解。
但今晚,她脚步轻快了一些。
因为至少现在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他们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在一点一点地融化那堵冰墙。
虽然慢,但墙在变薄。
光在透进去。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