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那地方,现在成了基地里最神秘也最让人揪心的去处。
林默被安置在最里层的隔离监护室,那地方别说普通人员了,就连苏婉想进去都得经过三道身份验证和全身消杀。隔着厚厚的透明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各种精密仪器环绕着那张病床,林默安静地躺在上面,身上接满了管线,像个被精心维护的精密仪器。
苏婉每天有固定的探视时间,每次都穿着全套防护服进去。小七被特许可以在观察窗外陪着,小姑娘整天扒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里面。
“妈妈,林默叔叔今天好点了吗?”小七每次都会问。
苏婉总是摇摇头,摸摸她的头:“还在睡觉呢,会好的。”
这话她说得自己心里都没底。医疗团队每天给她的报告都差不多——生命体征稳定在极低水平,能量读数几乎为零,脑波活动呈现一种诡异的“低功耗待机”状态。用首席医疗官老周的话说:“林默指挥官现在的身体就像个被掏空了的能量罐,罐子还在,但里面啥也没有了。更奇怪的是,罐子本身的结构……好像还在缓慢地自我调整。”
“自我调整?”苏婉追问。
老周推了推眼镜,指着脑波监测图上那些细微的、有规律的小波动:“看见没?这不是休眠脑波,这更像……某种后台进程在运行。他的身体在自动修复,用的不是我们的医疗手段,是那种……呃,你们说的‘钥匙’的力量残留。但这修复过程非常缓慢,而且我们完全看不懂原理。”
这消息让苏婉既安心又担忧。安心的是林默的身体确实在自我恢复,担忧的是这种恢复完全超出了现代医学的理解范畴——谁知道最后修复出来的,还是不是原来的林默?
雷峰和秦风他们结束汇报后,被强制放了几天假。说是放假,其实谁也没闲着。
雷峰那条新腿被技术部门借去研究了三天,还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份长达二十页的性能分析报告。他拿着报告找到杰克,俩大老爷们蹲在机库角落里,对着报告上的各种专业术语大眼瞪小眼。
“这啥意思?”雷峰指着报告上一行字,“‘神经接驳效率提升至理论极限的97.8%’?”
杰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就是说你这腿现在跟你亲生的差不多了,想咋动就咋动,比原装的还听话。”
“那这个呢?”雷峰又指着另一行,“‘能量核心碎片出现微弱同频共振现象’?”
杰克脸色严肃了些:“这个有点意思。我们检测到,当你情绪激动或者集中精神时,你腿里那块小碎片会和林默老大之前在月球用过的那种能量产生微弱的共鸣。虽然强度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说明……”
“说明啥?”
“说明老大那种力量,可能不仅仅是存在于他体内。”杰克压低声音,“那是一种……可以被‘感染’或者‘共享’的东西。你这条腿,现在算是个极弱版的‘接收器’。”
雷峰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那条银光闪闪的机械腿,突然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烫脚。
秦风那边也没闲着。赵将军私下找他谈了一次话,内容很简单:准备组建一支新的快速反应部队,专门应对类似月球事件这样的超常规威胁。部队代号暂定“守望者”,秦风是首任队长人选。
“你的经验、你的判断力,还有你和林默指挥官之间的默契,都是不可替代的。”赵将军看着秦风,“林默什么时候能归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都是未知数。在他回来之前,或者即使他回来了……人类都需要一支能应对那种级别威胁的力量。”
秦风沉默了很久,最后敬了个礼:“明白。”
压力山大的不止他们。伊芙和马库斯这些月球幸存者被安排进了基地的研究部门,协助分析从月球带回来的数据和样本。伊芙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眼睛盯着那些“源矿”晶体碎片的分析数据,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孵化者”和那种改造力量的线索。
有一次她突然冲进苏婉的办公室,手里拿着数据板,脸色发白:“苏婉博士,我可能发现了点什么。”
“什么?”苏婉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
“你看这个。”伊芙调出一组能量频谱对比图,“这是‘源矿’晶体的能量特征,这是林默指挥官在月球最后爆发时的能量残留数据,而这个……”她又调出第三组数据,“这是我们从诺亚方舟遗迹里解析出来的、关于所谓‘钥匙’的远古记录中的能量模型。”
三组数据在屏幕上并列,虽然强度、纯度天差地别,但核心的波动频率和能量结构……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它们……是同源的。”伊芙的声音有些发抖,“‘源矿’、‘钥匙’,还有林默指挥官体内的力量,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说,同一种东西。”
苏婉盯着屏幕,感觉浑身发冷。这个猜测之前就有,但现在有了数据支撑。如果真是这样,那“钥匙”根本不是什么远古遗产,它和那些制造了月球灾难的东西,根本就是一伙的?
那林默算什么?一个被植入敌对文明造物的载体?
就在这时,医疗中心的紧急通讯接了进来:“苏婉博士!请立刻来医疗中心!林默指挥官……他有反应了!”
苏婉和伊芙对视一眼,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等她们赶到观察窗外时,里面已经围了好几个医疗人员。林默依然躺在床上,但情况明显不同了——他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上次那种布满诡异蓝丝的、非人的眼睛,而是正常的、他原本的冰蓝色眼眸。只是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焦点,只是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婉一边穿防护服一边问。
“大概十分钟前。”老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突然就睁眼了,但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叫他没反应,刺激也没反应,就像……就像只是睁着眼睛的植物人。”
苏婉走进隔离室,慢慢靠近病床。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林默平齐,轻声呼唤:“林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默的眼睛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动,最终聚焦在了苏婉脸上。
那一瞬间,苏婉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林默”的波动。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苏……婉……”
“是我!是我!”苏婉抓住他的手,发现那手冰冷得吓人,“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林默又眨了眨眼,目光从苏婉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房间里的仪器,扫过观察窗外焦急的小七和伊芙,最后又回到天花板上。
“……累……”他吐出第二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林默?林默!”苏婉急切地呼唤,但这次再没有任何回应。仪器显示,他的脑波活动又回到了那种“低功耗待机”状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苏醒,只是系统运行中的一次偶然错误。
老周走过来检查了一番,叹了口气:“至少证明,他的意识还在,没有完全消失。但这恢复过程……恐怕会非常漫长,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苏婉握着林默冰冷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她能感觉到,刚才那个短暂苏醒的林默,和以前的他不一样了。那双眼睛里的疏离和疲惫,像是经历了某种她无法想象的磨损。
走出隔离室时,小七扑过来抱住她:“妈妈,林默叔叔刚才看见我了!他看见我了对不对?”
苏婉蹲下身抱住女儿,声音有些哽咽:“对,他看见你了。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这话她说得比任何时候都没底气。
回到办公室,苏婉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数据板,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要破解“源矿”的秘密,要找到“源点”的线索,要研究“可控共生”的方法,现在还要想办法把林默从那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中拉回来……
每一项任务都关乎人类的未来,关乎她最爱的人的命运。
她拿起笔,在实验日志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顿了顿,只写下一行字:
“他醒了片刻,叫了我的名字。眼睛里没有光。”
窗外,基地的模拟夜幕缓缓降临,人造星辰在穹顶上闪烁。这座人类最后的堡垒之一,正在悄然准备着迎接一个可能比病毒末世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未来。
而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躺在医疗中心最深处的男人,真正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