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脚下的风,比别处更冷。
那是一种带着神圣威严的冷,能刺透皮肉,冻结骨髓,更能冻结人的神魂。楚天和风清雪站在山脚,仰望着那座直插云霄的神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们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山峰。
那是一座活着的山。山体并非岩石,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由星辰碎屑凝结而成的黑色物质,上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古老符文的纹路。山间没有草木,只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以及缭绕在山腰,仿佛永不消散的云雾。
整座山,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亘古与孤高。
“这就是不周山……”风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传说中,连接了人神两界。”
楚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山顶唯一的一处平台之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白发披肩,身穿朴素麻衣的老者。他背对着他们,身形枯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没有散发出任何灵力波动,就像一座山间普通的守林人。
但楚天知道,他不是。
从他们踏入不周山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牢牢锁定在这片区域。对方没有出手,仅仅是一个“存在”,就让他们动弹不得。
直到此刻,对方才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蕴含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他的目光落在楚天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楚天。”老者开口了,声音苍老而平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楚天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在自己之上。
“一个看山的。”老者笑了笑,指了指身后巍峨的神山,“你可以叫我‘守山人’。”
看山的?
楚天心中冷笑。这个自称看山的老头,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挡住了他前进的路。
“让开。”楚天向前踏出一步,焚天剑自动落入手中,赤金色的剑芒吞吐不定,“或者,死。”
守山人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孩子,你杀不了我。在这不周山,我就是规矩。”
“规矩?”楚天怒极反笑,“玄黄约我来此,不是为了跟你这个老头子喝茶聊天!”
“他没告诉你吗?”守山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只是引你来,却不敢亲自来见你。因为他也知道,他没有资格,在这座山,与你对话。”
这话一出,楚天和风清雪都是一愣。
玄黄,长生殿主,权倾九荒的至强者,竟然……不敢来见一个守山的?
“他就在山顶。”守山人仿佛看穿了楚天的想法,继续说道,“他一直在等你。从你踏入南域,血洗太玄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你。”
楚天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由玄黄和这位守山人共同布下的局。玄黄用花梦瑶的魂魄做饵,将他引到这里,而真正的对手,或者说,真正的考验,从一开始就不是玄黄,而是眼前这个神秘的守山人。
“你想怎么样?”楚天握紧了焚天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很简单。”守山人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向山顶,“登上这座山。每一步,都是一场考验。如果你能走到他面前,自然能见到他。如果你中途倒下,就说明,你和他之间的差距,还不足以让他亲自出手。”
这番话,狂妄到了极点。
但楚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这不是一场生死相搏的约战,而是一场……试炼。
“为什么?”楚天不解。
“因为长生,并非只靠力量。”守山人悠悠说道,“你心中有太多的执念,太多的仇恨。这些东西,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看不清真正的敌人。而这座山,会帮你筛选掉这些杂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且,孩子,你要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身后,有九荒界无数双眼睛在看着。玄黄想吞噬九荒的生机,你想阻止他。那么,你凭什么?”
凭什么?
楚天一怔。
是啊,他凭什么?
凭他一腔仇恨?凭他手中的焚天剑?还是凭他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破界血脉”?
“山下那些死去的幽冥教徒,是你的第一批考题。”守山人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们只是开胃菜。从这里到山顶,有无数的关卡,有无数的诱惑,有无数的绝望。你可能会看到你最亲的人在你面前死去,可能会看到你坚守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
“如果撑不住,就回头吧。带着你的人,找一个地方安稳度日。这九荒的未来,与你无关。”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楚天的心里。
回头?
他如何回头?
妹妹楚月凄惨的死状,家族满门的冤魂,花梦瑶和月天姬消散的身影,小德和那些死去的僧人……这一切,他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意已决。”楚天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和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条路,我走定了。”
守山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赞许。
“很好。”他点了点头,“记住我一句话:山巅之上,没有长生,只有守护。当你明白这一点时,你就已经赢了。”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晃,竟直接融入了身后的山体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那股笼罩在楚天身上的、无形的气势,也骤然消失了。
风,再次变得凛冽。
楚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握着焚天剑的手,不再颤抖。
他看了一眼身边同样心有余悸的风清雪,沉声道:“清雪,准备好了吗?”
风清雪看着他,这个男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
“不。”楚天摇了摇头,“你的修为太弱,上不了这座山。守山人没出手,是他的仁慈。一旦我们踏入真正的山道,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那你呢?”风清雪急了,“你自己更危险!”
“所以,你必须留在山下。”楚天的语气不容置疑,“用你的方式,守护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毅然转身,向着那条蜿蜒向上、消失在风雪中的山道,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石阶,冰冷刺骨。
楚天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起初,山道还算平稳。但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废墟。
是大雷音寺。
寺院依旧,但里面的僧人,全都变成了干瘪的枯骨。他们的眼眶里,燃烧着幽蓝色的鬼火,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伸出手,似乎在向他求救。
幻象!
楚天眼神一凝,没有被迷惑。他知道,这是守山人设下的第一道关卡,拷问他的道心。
他闭上眼,不去看,不去听,只专注于脚下的每一步。
走出幻象,他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考验,才刚刚开始。
山路越来越陡峭,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他开始看到一些熟悉的人影。
雪国遗民,被幽冥教徒追杀,向他呼救。
太玄门的弟子,被血奴控制,哀嚎着求他出手。
花梦瑶的身影,一闪而过,对着他露出凄美的笑容,轻声说:“忘了我吧……”
每一个幻象,都精准地戳在他的痛处。
有好几次,他的脚步都慢了下来。内心的仇恨和守护的执念,在不断地拉扯着他。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他想起了守山人的话。
“当你明白,山巅之上,没有长生,只有守护时,你就已经赢了。”
守护……
是啊,他不是为了复仇而活,不是为了长生而活。他是为了守护那些还活着的人,守护那些还未熄灭的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让他彻底摆脱了幻象的束缚。
他的脚步,变得更加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半山腰的一处平台。
平台之上,没有守山人,只有一个石桌,和两个相对而坐的石像。
左边石像,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面容清丽绝俗,眉宇间带着一丝悲悯。她的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的法印。
右边石像,是一个身穿雷音寺僧袍的青年,他低着头,仿佛在虔诚地诵经。
楚天走近一看,瞳孔骤缩。
这两个石像,一个,像极了月天姬。另一个,像极了无妄大师。
而在石桌之上,摆放着一盘未完的棋局。
黑白二子,交错纵横,杀机四伏。
“善哉,善哉。”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楚天耳边响起。
楚天猛然回头。
无妄大师的石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丝毫石质的呆板,充满了睿智和慈悲。
“大师?”楚天失声叫道。
“贫僧,已在此等你多时了。”石像口吐人言,声音与楚天记忆中的无妄大师,一模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