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后山禅院。
风清雪孑然而立,素白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宛若一尊不染尘埃的玉雕。她刚刚送走了阿蛮,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却不见丝毫送别后的轻松,反而沉淀着愈发浓郁的化不开的忧虑与挣扎。
她缓缓走到庭院中央,仰头望着那尊高达百丈的释迦牟尼佛金身。佛陀低眉垂目,宝相庄严,仿佛慈悲地注视着脚下芸芸众生。山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清脆的音符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本该是涤荡心灵的梵音,此刻听在风清雪耳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讽刺。
她想起了楚天。
那个如彗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陨落的少年。那个身负“长生印”,却一心求死的破界者。那个让她递出半块玉珏,从此命运便已交织的宿命之人。
“长生非仙途,情字见真章……”
无妄大师圆寂前的偈语,如同魔咒般在她心头盘旋。她一直以为自己参透了这句话。长生是虚妄,是心魔,唯有放下执念,守护苍生,方是正道。可当那个名为楚天的少年,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践行这条“正道”时,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参透”,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肤浅。
她缓缓闭上眼,伸出纤纤玉手,一抹柔和的佛光自她掌心溢出,将那半块莲花玉珏托在半空。玉珏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楚天最后的体温。
“你到底是谁?”她轻声呢喃,像是在问玉珏,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背负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沉重的宿命?”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半块玉珏在她掌心猛地一颤,一股磅礴浩瀚、古老沧桑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入她的脑海!这并非楚天主动传递,更像是玉珏本身作为“钥匙”,在她心神失守的瞬间,强行打开了某扇尘封的大门!
“啊!”
风清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看”到了。
不是幻觉,而是最真实、最直观的“见证”。
她看到了一片破碎的星空,看到了一个与楚天容貌一般无二,但气质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男子。他手持一柄燃烧着金色烈焰的巨剑,独立于崩塌的星河之上,对面,是一个笼罩在无尽混沌黑影中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玄黄!你我之争,已非一人之胜负,而是关乎两界存亡!”男子的声音,响彻寰宇,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哈哈哈……楚天,你还是这么天真!”黑影中传来癫狂而霸道的笑声,“九荒生灵的精魄,是我长生路上的资粮!而你,将成为我新殿的基石!待我吞噬了这九荒界的气运,再将你的残魂炼入‘永恒丹’,方能成就我真正的不朽!”
“休想!”
金色的巨剑划破混沌,与那黑影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法则层面的湮灭与重生。风清雪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那场旷世大战的余波,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毁灭,感受到了大道的哀鸣与悲歌。
最终,画面定格。
巨剑刺入了黑影的核心,但那黑影并未彻底消亡,反而张开大口,将那持剑男子连同巨剑一同吞噬!
“不——!”
风清雪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脸色惨白如纸。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场灵魂层面的“战斗”,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
那不是梦。
那是……楚天前世的记忆碎片!
她终于明白了!楚天不仅仅是一个背负宿命的少年,他的前世,曾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破界者!是与长生殿主玄黄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
难怪……难怪他身上会有那霸道的破界血脉!难怪他会对长生术深恶痛绝!难怪轮回镜会选中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恸,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圣女,却没想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前世今生的宏大棋局之中。
“楚天……”
她看着掌心的玉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想起了他最后的话——“忘了我”。原来,他不是无情,而是早已预见到了自己的宿命,不想将她这轮明月,拖入凡尘的泥沼。他以这种方式,斩断了与她最后的联系,为她铺设了一条看似平坦,实则是最残酷的“遗忘”之路。
可他越是如此,风清雪心中的执念,便越是疯长!
他以为他能独自承担一切?
他以为他能斩断所有羁绊?
他错了!
既然命运让他们相遇,既然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过去,她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师父……”
风清雪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她转身,向着禅房走去。
……
禅房内,无妄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早已圆寂多时。他面目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永恒的禅定。一盏青灯,一卷佛经,陪伴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风清雪跪在蒲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弟子不孝,未能谨遵您的教诲。”
“您说,长生是心魔,情是弱点的根源。可弟子今日方知,真正的魔,是那窃据源界、奴役众生的玄黄!真正的弱点,不是情,而是面对不公与绝望时的无力与麻木!”
“楚天没有错。错的是这个逼得他不得不‘错’的世界!”
“弟子……做不到忘了他,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赴死。他斩断了与我相连的宿命之线,弟子便要亲手,为他续上这条逆天改命的战书!”
说罢,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师父的遗体,最终落在那卷摊开的佛经上。她伸出手指,在佛经的空白处,一笔一划,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一行字。
“情非弱点,是道心之锚。”
写完,她毅然转身,走出了禅房。
……
南域,黑风山脉。
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楚天盘膝而坐。
他并不知道,远在北域的大雷音寺中,一位圣女已经为他做出了颠覆性的决定。他此刻,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感悟之中。
自那混沌虚无中归来,他胸口的残碑印记,仿佛与天地间某种更深层次的法则建立起了连接。他不仅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天地灵气的流动,更能“听”到万物的心声。
他听到了脚下大地的脉动,听到了远处山林中野兽的呼吸,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窥伺。
“有意思。”
楚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敢肯定,这附近,有太玄门或者幽冥教的人,在监视着这里。他们一定没想到,他已经从血髓池的绝境中脱身。
“既然送上门来,那就别走了。”
楚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他没有起身,只是并指如剑,对着前方一处虚空,轻轻一点。
“破界·显踪!”
嗡——
一道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前方百丈处的一片密林中,空间如同水面般泛起波澜,三道隐藏在阵法中的身影,瞬间显露出身形,惊骇欲绝地看着楚天!
“是……是他!他没死!”
“快走!快发信号!”
三人反应极快,就要捏碎手中的玉符。
但楚天更快。
他身形一晃,人已在十丈之外,五指间,一缕缕金色的吞噬之力缠绕,如影随形,瞬间便追上了其中一人。
“啊——!”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他身上的灵气,连同部分精血,都被楚天瞬间抽干,化作一具干尸倒地。
剩下两人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转身便逃。
“想走?”
楚天冷哼一声,掌心之中,一柄由金色光芒构成的小小剑影凝聚而成。正是“焚天剑”的剑意雏形!
他没有去追,只是对着两人逃窜的方向,随手一剑挥出。
“噗噗!”
远在数百丈外的两人,身躯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洞穿,生机瞬间断绝。
楚天收回手,看了一眼地上三具尸体。这些人,不过是太玄门最底层的喽啰,连筑基期都不到。他现在要找的,是像血手真人那样的真正强者。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西方。
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属于太玄门的能量波动。
“看来,你们是真的想把我赶尽杀绝啊。”楚天眼中寒芒毕露,“那我就顺着你们的‘邀请’,去东渊太玄门总部,走一趟好了。”
……
与此同时,东渊,太玄门。
一座幽深的殿宇内,血手真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一群废物!”他一掌拍在石桌上,坚硬的黑曜石桌面瞬间龟裂,“一个楚天,加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竟然能搅得我太玄门天翻地覆!还让他逃脱了!”
旁边,一位长老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兄,那楚天狡猾无比,又有焚天剑在手,想要彻底剿灭他,恐怕……”
“闭嘴!”血手真人怒喝道,“他中了我的‘蚀心咒’,又身受重伤,不可能逃得太远!传我命令,封锁南域所有出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待那长老退下,血手真人脸上的怒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他看着手中的一块玉简,上面记录着血髓池异变前最后的景象。
那个漩涡……那个声音……
“……源界……通道……钥匙……”
他始终无法忘记。
楚天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个漩涡,又将把他带向何方?
血手真人隐隐有种预感,楚天非但没有死,反而可能借此机会,踏入了一个连他们都一无所知的、更加广阔的世界。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
“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血手真人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只要你还在九荒界一天,就终究是我的猎物!”
……
北域,大雷音寺。
风清雪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灰色劲装,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哪里还有半分圣女的矜持与柔弱。
她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手中紧握着那半块莲花玉珏,最后看了一眼师父亲手栽种的那棵菩提树,毅然转身,踏上了南下的山路。
她要去南域。
她要去找到楚天。
她要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佛前叩问,问的不是佛,而是自己的道心。
如今,她的道心,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名为“楚天”的、璀璨而危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