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找到秦朗的房间,推门进去。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书桌上散落着几本课本和练习册,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擎天柱海报。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少年气息和书籍纸张的味道。
他没有力气再去探索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几乎是瘫倒在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上。床单和枕头套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有点廉价,却很干净。身体的剧痛在躺下后稍稍舒缓,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为什么?
这个巨大的问题盘旋在他的意识上空。
为什么会穿越?灵魂列车启动瞬间的失控?是那诡异的列车本身蕴含的时空力量?还是…连接着他灵魂深处的、秦朗临死前那浓烈到极致的绝望与呼唤,形成了一条扭曲时空的通道?亦或是…冥冥之中,这个时代隐藏着解开父母失踪之谜的线索?
线索?江宅在心底苦笑。父母此刻才十七岁,还在为高考奋斗,过着普通高中生的日子。星光集团?恐怕还没成立,或者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小作坊。在这个时代,他们能掌握什么线索?连秦奋这个人,现在也只是一个为生计奔波、出差在外的普通工人父亲。
七天!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168小时!他只有七天时间停留在这个时空!
七天,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寻找线索?还是…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窥探父母年轻的时光?
浓重的疑惑和身体巨大的消耗拖拽着他的意识,窗外老城区黄昏的喧嚣渐渐模糊。他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在这个陌生的、属于二十八年前的家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江宅是被窗外刺耳的自行车铃声和邻居家夫妻的争执声吵醒的。身体的伤痛在休息后缓解了不少,但依然沉重酸涩。他按照秦朗的记忆,摸索着洗漱,煮了冷冻饺子当早餐。抽屉里确实放着几张十元面额的钞票,他拿出几张塞进校服口袋。
踏出筒子楼的大门,1997年江都市老城区的清晨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智能手机的蓝光,没有汽车喇叭的喧嚣,代替的是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早点摊贩热腾腾的吆喝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油炸糕和豆汁儿的混合香气。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在晨风中摇曳,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让江宅有片刻的恍惚。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鲜活并不属于他。当他穿着那身蓝白校服走进江都市第一高级中学的大门时,无形的壁垒再次竖立起来。
校门口的学生三五成群,欢声笑语,分享着昨晚的电视节目或者新买的贴画。没有人向他投来目光,更没有人主动打招呼。他像一个透明的幽灵,从热闹中穿行而过。偶尔有几个学生看到他,眼神会飞快地掠过他脸上尚未消退的青紫痕迹,随即迅速移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避讳。
走进高二(三)班的教室,这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更加强烈。座位零星坐着几个早到的同学,低声交谈着,看到他进来,谈话声瞬间低了下去,眼神飘忽。秦朗的座位在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像孤岛一样远离着人群的中心。他默默地走过去坐下,拿出课本。
课桌边缘刻着一个模糊的“怂”字,带着嘲讽的意味。
上午的课在煎熬中度过。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难以真正进入他的脑海。身体的不适和灵魂深处的隔阂感让他异常疲惫。
课间操的铃声如同解脱。当同学们蜂拥而出时,江宅犹豫了一下,也随着人流走向操场。他没有去做操,而是在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找了个无人的石阶坐下。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操场上搜寻。
很快,他就看到了。
在绕着操场跑道跑步的队伍里,那两个并肩奔跑的身影是如此醒目!
江卫国跑在外侧,步伐矫健有力,双臂摆动充满韵律感,阳光勾勒着他年轻身体充满活力的线条。陈玉梅在内侧,马尾辫随着她的跑动活泼地跳跃着,她的速度稍慢,但呼吸均匀,脸上洋溢着运动的红晕和专注的神情。两人时而低声交谈一句,陈玉梅会露出明亮的笑容,江卫国则回以鼓励的眼神。
这就是年轻的父母吗?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彼此间流淌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和默契。
这与江宅记忆中那个永远被工作电话打断晚餐、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即使对他说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父母形象,判若云泥!金钱的压力,生活的磨难,他那个封闭的自闭症儿子…到底是什么,让这样明媚的两个人,在二十八年后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样子?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站起身,不再躲藏在树荫下,而是慢慢走向跑道边缘,一个靠近他们必经之路的位置。心脏在胸腔里鼓噪,几乎要撞碎肋骨。对一个自闭症的灵魂而言,主动靠近人群,主动发起交流,每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如同主动走进荆棘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