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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SoFIx接口卡扣弹开的闷响,在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地下车库里,像一颗生锈的铁钉突然断裂,刺得刘晓璐耳膜发颤。她像只受惊的幼兽,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SUV后备厢的阴影褶皱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内壁,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发疼。指尖因为过度用力掐着微型相机的快门键,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取景框里,那辆印着星辉慈善基金会烫金logo的白色冷藏车,正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缓缓驶入地下三层的幽蓝光影中。

后车厢那层看似普通的双层隔热板,在她改装过的红外镜头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冷光,仿佛里面封存的不是食物,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极寒。三天前在难民技能培训中心拍到的画面,如同被按下播放键的电影片段,骤然刺破混乱的记忆——那个左臂纹着北斗七星的优秀学员哈桑,此刻正像一摊烂泥,被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粗暴地押解着走向冷藏车。男人的脚踝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出暗红的血痕,蜿蜒扭曲,像一条被渔夫拽上岸、濒临窒息的鱼,每一寸挣扎都在加速生命的流逝。刘晓璐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画面里绝望的眼神,此刻正死死盯着她的灵魂。

记者证带了吗?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凌希玥毫无温度的电子合成音,冷得像一把刚从液氮里捞出来的手术刀,瞬间割破了刘晓璐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前挂着的记者证,证件照上的自己笑得一脸傻气,眼神里满是初出茅庐的热忱与天真。三天前,当她拿到基金会的独家采访许可时,还在出租屋里兴奋得彻夜难眠,对着镜子模拟提问的场景,以为自己握住了揭开真相的钥匙。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钥匙,分明是猎人精心为猎物准备的诱饵,甜腻的香气背后,是等待上钩的锋利獠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铁锈味,是咬破了下唇。

冷藏车的液压尾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泄压声,像某种巨兽打了个哈欠。透过相机长焦镜头,刘晓璐的瞳孔骤然收缩。车厢内壁上,整整齐齐焊着十二具垂直排列的金属舱,每个舱门都嵌着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锁,像十二只紧闭的、冰冷的眼睛。第七个舱门正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蜷缩的纤细人影——那是昨天在缝纫教室和她聊过天的叙利亚女孩阿依莎,她总是喜欢把碎花布料拼成家乡的星空。此刻,那双曾灵巧穿针引线的小手无力地垂着,脚踝被宽厚的黑色皮带牢牢锁在舱壁的金属环扣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睫毛上甚至还沾着一小片线头。

嘀嗒。相机自动调整焦距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仿佛变成了寺庙里的晨钟暮鼓,狠狠敲在刘晓璐的心脏上。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捂住镜头,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脊椎一路爬进衣领,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三秒钟前,就在她按下快门的刹那,冷藏车驾驶座一侧的后视镜里,那个始终站在阴影里、穿着考究黑色西装的男人,突然停下了整理袖口的动作,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缓缓转过头,那双在镜片反射下寒光一闪的眼睛,正精准无误地朝她藏身的方向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刘晓璐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以及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它在喊:被发现了。

2

雨,依旧是这座城市挥之不去的背景音。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在逼仄的雨巷里被无限放大,拉出悠长而令人心悸的尾音。刘晓璐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真皮表面,留下月牙形的凹痕。她能感觉到掌心沁出的冷汗正与冰冷的皮革融为一体,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奔驰S级像一头沉默而耐心的鲨鱼,不紧不慢地游弋在雨幕中,始终保持着大约五十米的“安全距离”。但对刘晓璐而言,这距离如同附骨之蛆,每一寸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知道,那不是安全,是狩猎者玩弄猎物的优雅与残忍。

车载蓝牙里传来凌希玥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尽管混着恼人的电流杂音,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刘晓璐混乱的神经:“目标确认,基金会安保主管马克·罗兰,前法国外籍兵团成员,实战经验丰富。注意,他的战术靴型号是Lowa Zephyr Gtx,全地形,防水性能极好,这意味着普通积水对他构不成阻碍。建议你往地势更低洼、路况更复杂的路段开,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

“收到。”刘晓璐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的决绝。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轿车嘶吼着冲进右侧一条更窄的岔巷。这里的光线更暗,两侧斑驳的砖墙仿佛随时会倾颓。雨刷徒劳地左右摆动,刮不净挡风玻璃上不断涌出的水流,前方的视线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的命运。突然,几个刺眼的蓝色路障桶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该死!”刘晓璐低骂一声,毫不犹豫地急踩刹车。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疯狂打滑,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失控般向左侧倾斜,“哐当”一声,侧面狠狠擦过粗糙的砖墙,划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缝吟,几道深深的划痕瞬间烙印在车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刘晓璐的肩膀撞在车门上,一阵剧痛袭来。

她顾不上疼痛,慌忙看向后视镜,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辆奔驰车正以一个近乎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在狭窄的巷口灵活倒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然,那位司机对这片如同迷宫般的老城区了如指掌,她的每一个试图逃脱的路力,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别慌!”凌希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听着,左侧第三个垃圾桶后面,有一个市政消防栓。快,掀掉它!那里的水压足够冲到十米高,或许能给你争取几秒钟。”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刘晓璐的神经上。

没有丝毫犹豫,刘晓璐拉上手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肾上腺素在体内飙升,驱散了大部分寒冷。她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握紧了那支小巧但此刻却显得无比重要的防狼喷雾,然后猫着腰,借着垃圾桶的掩护,快速绕到后面。

手指刚触到冰凉的消防栓扳手,还没来得及用力,身后不远处便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那是战术靴踏碎水洼的声音,沉重、稳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像重锤般敲打在刘晓璐的心脏上,越来越近。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巷口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节奏,中文发音还算标准,但尾音处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奇怪的马赛口音,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慵懒与危险。

刘晓璐的身体瞬间僵住,缓缓转过身。马克·罗兰就站在巷口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毫无感情地打量着她,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但此刻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左手随意地插在西装内袋,那姿态轻松得仿佛在参加一场下午茶聚会,然而右手却戴着一只黑色的战术手套,正不紧不慢地卷起湿透的衬衫袖口,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和一道狰狞的疤痕。那从容不迫的动作,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却更显其深不可测的实力。

就是现在!

刘晓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不再犹豫,猛地旋开消防栓阀门!“嗤——!”一股强大的高压水流瞬间挣脱束缚,呼啸着冲破雨幕,如同一条愤怒的水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不偏不倚地准确命中男人的面门!

“呃!”马克·罗兰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果断,猝不及防下被水流狠狠冲击,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抬手捂脸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刘晓璐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她甚至来不及看对方的狼狈模样,转身就跑,右手高高扬起,指间的防狼喷雾在昏暗的雨巷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朝着身后模糊的人影方向用力按下——她不知道是否有效,但这是她此刻能做的最后努力。她只知道,必须跑,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些尚未曝光的真相,也为了自己!

3

废弃屠宰场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上,那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敲在了刘晓璐的心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背靠着锈迹斑斑的铰链滑坐在地,冰冷潮湿的铁锈味混杂着屠宰场特有的、早已干涸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肺部像被灌满了水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刚才亡命奔逃时吸入的冰冷雨水和灰尘,此刻都在灼烧着她的气管。

雨水不知疲倦地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来,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冰凉刺骨的液体漫过她颤抖的脚踝,激得她打了个寒噤。黑暗中,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破败的窗棂,投下几道惨淡的光带,勉强勾勒出这个死亡之地的轮廓——生锈的屠宰设备像沉默的巨兽骨架,悬在半空的铁链偶尔发出吱呀的哀鸣,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和不知名的骨头。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悄然爬上,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是一名记者,习惯了用笔和镜头挖掘真相,但此刻,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真相背后,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死寂和恐惧淹没时,耳机里突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像是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随后,一个沉稳而略带急促的男声穿透电流杂音传来:“晓璐!听着!三点钟方向,通风管道!郝剑还有七分钟抵达,坚持住!”

是张队!那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刘晓璐心中的部分寒意。郝剑,他们报社最资深的摄影记者,也是她最好的搭档,更是……她心中那个从未说出口的依靠。七分钟。她必须撑过这七分钟。

刘晓璐咬紧牙关,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挣扎着爬起来。指尖刚摸到通风管格栅冰冷的金属边缘,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听见身后传来门锁芯被轻轻拨动的“咔哒”声。那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死神的脚步,由远及近。

刘晓璐的神经瞬间绷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猛地抓起墙角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要破膛而出,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三秒钟。仅仅三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铁门向内缓缓洞开,一股混合着雨水和高级古龙水的气息涌了进来。马克·罗兰,那个在慈善晚宴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慈善家”,此刻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阴鸷。他带着四名身形彪悍的保镖站在雨帘里,黑色西装的下摆还在不断滴着水,脚下的地面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保镖们眼神锐利如鹰,手都隐蔽地放在腰间,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

“刘小姐,”马克·罗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你的追踪技巧,实在是……太拙劣了。”他从内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用两根手指夹着,在她面前轻轻晃动。袋子里,是那台被踩得粉碎的微型相机,曾经寄托着她所有希望的证据,如今只剩下一堆无用的塑料和金属残骸。

刘晓璐的心沉了下去,但她强迫自己迎上马克的目光,不能示弱。

“但你拍到的东西,”马克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虽然不多,却足够让基金会董事会开出七位数的封口费。刘小姐,你很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所谓的‘真相’,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七位数的封口费。足以让她和家人衣食无忧,足以让她摆脱现在拮据的生活。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刘晓璐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动摇,但随即,那些在金属舱里看到的、面无血色的脸庞,那些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眼神,瞬间击溃了那一闪而过的软弱。

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屠宰场里回荡,带着一丝凄厉和决绝。“比起封口费,”她直视着马克骤然变冷的眼睛,右手悄悄按在了腰间那罐小巧的防狼喷雾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更想知道,那些金属舱里的人,要被送去那里,做什么样的人体实验!马克先生,你们所谓的‘生命科学基金会’,难道就是用活人来做实验的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痛心。

马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死亡的暗号。

两名保镖立刻心领神会,如同猎豹般迅猛地呈战术队形包抄过来,脚步轻盈,动作专业,显然是想活捉她。

刘晓璐瞳孔骤缩,就在保镖即将扑到她面前的一刹那,她猛地按下了防狼喷雾的保险栓,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喷嘴对准了离她最近的两名保镖!

“嗤——!”辛辣刺鼻的辣椒素喷雾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形成一团浓密的白雾。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立刻响起,那两名保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果断,被喷雾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动作顿时迟缓下来。

就是现在!

刘晓璐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身后那堵看起来同样破败不堪的木板墙撞去!“轰隆”一声巨响,朽坏的木板应声而裂,她感觉后背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了,身体随着碎裂的木板一起跌进了隔壁的房间。

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这里,是废弃的冷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体的腐败气息。

4

氨气泄漏的刺鼻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刘晓璐双眼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在浓稠如墨的黑暗中摸索前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指尖突然触到一排冰冷坚硬的物体,是挂肉钩!金属表面凝结的白霜瞬间沾了满手,刺骨的寒意顺着指缝钻进骨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后,突然传来木板碎裂的巨响,紧接着是马克·罗兰那如同困兽般的怒吼,混着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刘晓璐紧绷的神经上。

找到她!我要活的!马克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个字都透着残忍的期待。

刘晓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她像只受惊的猫,敏捷地躲到巨大的制冷机组后面,背部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外壳,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颤抖着,她摸索到藏在靴筒里的瑞士军刀——这是她每次暗访时必备的防身武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声轻响,刀刃弹开。在这极度安静的密闭空间里,这声音却像惊雷般清晰。刘晓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见墙壁上自己被微弱光线(或许是应急灯的余光,或许是她恐惧的幻觉)拉长的影子,正在剧烈地颤抖、扭曲,像一只翅膀受伤、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濒死蝴蝶。她不是蝴蝶,她想,她是一只被逼入绝境、必须亮出獠牙的狼!

三道刺眼的光柱突然划破浓雾,战术手电的光芒在弥漫的氨气中划出惨白的轨迹,所过之处,冰晶闪烁,宛如鬼火。三名保镖呈标准的三角阵型,有条不紊地搜索过来,他们的动作专业而冷酷,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刘晓璐的心跳更快了,她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

就在这时,父亲的话语突然清晰地回响在脑海:晓璐,记住,防身术的精髓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出其不意。攻击对手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对,意想不到的地方!刘晓璐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烈的氨味,呛得她喉咙生疼,但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明。

她不再犹豫,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制冷机组后窜出!目标——最近那个保镖的膝关节!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多年的舞蹈功底让她拥有极好的柔韧性和爆发力。瑞士军刀的锋利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那人的膝关节缝隙!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冷库中回荡,刺耳无比。那人抱着膝盖痛苦地跪倒在地,手电一声掉在地上,光束乱晃。

趁另外两人注意力被惨叫声吸引、出现瞬间分神的绝佳机会,刘晓璐没有丝毫恋战。她的目光早已锁定了头顶纵横交错的挂肉铁链。她像猴子一样敏捷地跃起,双手精准地抓住一条相对粗壮的铁链,用尽全身力气,借助身体的惯性,翻身荡到了半空。

然而,马克·罗兰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狠!就在她荡到最高点,准备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来。她只觉得腰侧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剧痛——马克·罗兰竟然一记精准狠辣的侧踹,结结实实地踢中了她!

刘晓璐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制冷机上。的一声巨响,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手中的瑞士军刀也脱手飞出,一声掉在远处,黑暗中,她甚至看不清它掉落的位置。

完了。这个念头在刘晓璐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只沉重的战术靴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她的手腕上,巨大的压力让她痛得几乎晕厥过去。马克·罗兰缓缓蹲下,冰冷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脚下微微用力,靴底碾过她的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很勇敢,记者小姐。马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戏谑,又带着一丝残忍的欣赏,但勇敢,往往是不够聪明的代名词。

刘晓璐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额发,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死死地瞪着马克。她不能示弱,绝不能在这个恶魔面前示弱!

知道吗?马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俯下身,凑近刘晓璐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那个收藏馆里,第七个金属舱,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我欣赏你的执着,那会是我最特别的藏品。

金属舱!刘晓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了那些失踪的同行,想起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屈辱涌上心头。她猛地偏过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唾沫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马克·罗兰那件熨烫平整的昂贵丝质领带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污渍。

马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一丝暴怒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闪过。他猛地掐住刘晓璐的脖颈,将她整个人狠狠地提离地面!

窒息感像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来,掐住了她的喉咙,也掐住了她的思想。刘晓璐的双脚徒劳地蹬踢着,双手拼命地抓挠着马克铁钳般的手腕,但一切都是徒劳。她感觉肺部的空气正在迅速耗尽,眼前开始发黑,马克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她视野中逐渐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她看到,马克空着的那只手,正缓缓抬起——他腰间的伯莱塔92F半自动手枪,枪口冰冷,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她的眉心。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而沉重地笼罩着她。

5

空气仿佛凝固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刺入肺腑的痛楚。马克将刘晓璐护在身后,冰冷的墙壁贴着他的背脊,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那扇厚重的冷库铁门后,隐约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嘎——吱——哐!!”

刺耳的撕裂声陡然炸开,如同巨兽的利爪撕开了脆弱的锡箔纸。马克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那扇本应坚不可摧的冷库铁门,此刻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拥有恐怖力量的巨手硬生生掰开,扭曲成一个狰狞而诡异的弧度,冰冷的金属边缘在昏暗的应急灯下闪烁着寒光。

门外,滂沱的雨幕如注。一个如山峦般的黑影伫立在那里,随即缓缓踏入。那是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身上的迷彩作战服早已被雨水浸透,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顺着结实的肌肉线条滑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砸出一朵朵破碎的水花,每一步都带着沉闷的回响,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郝…郝剑!”

刘晓璐的声音从马克身后传来,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他,那个传说中如同战神般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敌是友?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然而,被点名的熊系行动组长郝剑,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那三个瞬间掏枪、脸色煞白的保镖。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第一时间便锁定了角落里,尽管在发抖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的刘晓璐,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就在那三个保镖因恐惧而手指僵硬,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郝剑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完全不像他那壮硕的体型所能拥有的敏捷。只见他突然猛地俯身,宽厚得如同铁熊掌般的手掌稳稳按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下一秒,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发生了!

“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块沉重的水泥预制板,竟然连带着底下盘根错节的钢筋,被他硬生生从地面掀了起来!那巨大的板块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块量身定做的盾牌,又似一柄势大力沉的巨锤,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度,狠狠砸向三人持枪的手臂!

“咔嚓!!啊——!!”

清晰可闻的骨骼碎裂声,混杂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在这弥漫着刺鼻氨气的密闭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让人头皮发麻。那三支黑洞洞的手枪“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三名保镖抱着血肉模糊、明显已经变形的手臂,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马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在郝剑动手的同时,他便松开了护着刘晓璐的手,身体如离弦之箭般侧扑而出,腰间的伯莱塔92F手枪瞬间出现在手中,枪口稳稳地、毫不犹豫地转向了那个破坏力惊人的壮汉。

他曾是外籍兵团的精英,经历过生死考验,枪法与反应都是顶尖的。然而,这一次,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绝对的力量与反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伯莱塔冰冷的枪口即将指向郝剑胸膛的瞬间,马克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传来!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如同钢浇铁铸,牢牢攥住了他持枪的手腕!那手掌的温度低得吓人,力道却大得让他骨头都在呻吟。

郝剑的指关节精准无比地顶在他手腕内侧的桡骨茎突处,那里是人体最脆弱的神经与骨骼节点之一。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马克的整条手臂,手指再也无法用力,“哐当”一声,伯莱塔手枪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滑出了老远。

“呃啊!”马克痛得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与冷酷的寒气交融在一起。他试图挣扎,动用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但郝剑的手如同焊死在了他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你妈妈没教过你,”郝剑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比这冷库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不要用枪指着女士吗?”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枪,又落回马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在马克痛呼声即将完全爆发出来之前,郝剑左手闪电般探出,一记精准而凌厉的手刀,快、准、狠地劈在了他的后颈大动脉上。

马克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这位前外籍兵团的硬汉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像一麻袋沉重的土豆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危机骤然解除,巨大的恐惧和之前被氨气刺激的咳嗽感再次袭来。刘晓璐蜷缩在墙角,瘦弱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住地颤抖,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虚弱的肺腑,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突然将她轻轻拉入怀中。不同于冷库的严寒,这怀抱带着人体特有的温度和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和心中的恐惧。

郝剑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虽然湿透、但依旧带着他体温的迷彩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刘晓璐瑟瑟发抖的身体,粗糙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竟意外地温柔。

“没事了,晓璐,没事了。”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那冰冷的质感褪去,换上了一种低沉而安抚的语调,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刘晓璐冰冷的心田。

刘晓璐怔怔地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让她狂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透过郝剑粗壮结实的臂弯,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排列整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舱体。

突然,那些金属舱门上闪烁的电子锁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现,凌希玥那张苍白而决绝的脸也随之浮现。她最后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钻入刘晓璐的脑海,带着死亡的气息:

“每个舱门上的电子锁,都连着…连着量子纠缠通讯器。他们…他们在为‘火种计划’筛选活体容器!!”

一股新的寒意,比冷库的低温更甚,瞬间从刘晓璐的心底升起。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抱着自己的郝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不解和深深的绝望。

活体容器…火种计划…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6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击打在SUV的车顶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鼓点声,仿佛死神的脚步在步步紧逼。车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刘晓璐将自己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上紧紧裹着郝剑那件带着浓重汗味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外套。这味道本该让她不适,此刻却像一层脆弱的铠甲,给予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车载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泛白,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第七个金属舱的3d建模图正在屏幕中央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舱壁内侧那些细密如蛛网的电路纹路,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宛如某种活体生物体内盘根错节的血管系统,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科技感与不祥预兆。刘晓璐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些冰冷的金属容器,竟然是用来承载生命的?

“暗星组织的生物识别技术,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先进。”凌希玥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张高清图片,“每个舱门都需要特定的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才能开启。林浩东刚刚传来的最新消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这些所谓的‘优秀学员’,他们的器官组织,将被暗星用来培育一种新型高致病性病毒的载体。”

“培育病毒载体……”刘晓璐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仿佛能看到那些鲜活的生命被一点点剥离、分解,成为病毒滋生的温床。作为一名记者,她见过战争的残酷,报道过人性的黑暗,但此刻,这种有组织、有预谋的对生命的漠视与践踏,依然让她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愤怒。

就在这时,郝剑突然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巨大的离心力让刘晓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撞去,额头重重磕在了副驾的储物箱上,瞬间一阵金星乱冒,剧痛袭来。

“怎么回事?!”她捂着额头,强忍眩晕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前方十字路口,赫然站着六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他们如同六尊沉默的死神雕像,在滂沱大雨中静立不动。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箱子的轮廓在雨衣下若隐若现。

当他们几乎同时掀开雨衣下摆,露出那些金属箱的全貌时,刘晓璐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那不是普通的箱子,而是六具与屏幕上建模图一模一样的金属舱!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惨白的路灯和雨水中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而舱门玻璃之后,十二只空洞无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没有任何生气,仿佛只是十二颗被掏空了灵魂的精致玩偶。

“坐稳了!”郝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但刘晓璐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惊涛骇浪。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了四周的环境,没有丝毫犹豫。刘晓璐甚至能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他猛地挂入倒挡,右脚狠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咆哮,同时左手迅速而精准地拉动手刹!SUV的车身如同一条失控的钢铁巨蟒,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180度漂移。轮胎摩擦地面产生的青烟混合着雨水,瞬间升腾而起,在车后形成一团朦胧的白雾。

刘晓璐死死抓住车内的扶手,胃里翻江倒海,恐惧像一只冰冷的虫子,顺着脊椎缓缓爬上来。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些金属舱侧面的电子锁正在依次亮起妖异的红光,一点、两点……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宣判他们的死刑。

“他们要启动舱体!”凌希玥的声音带着焦急,“郝剑,后面有车追上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晓璐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郝剑握着挡杆的胳膊。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掌心的冷汗浸湿了郝剑的衣袖。

郝剑微微一怔,侧过头,对上她的目光。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尽管充满了恐惧和疲惫,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属于记者的执着与无畏,是对真相的渴求,是对生命的尊重。

在男人错愕的目光中,她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那是她的记者证,边角已经被鲜血染红,带着她身体的余温。“郝剑,”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的撞击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如果……如果你能活下去,告诉陈子序,第七个舱里的那个女孩,她知道‘火种计划’的启动密码。一定要保护好她,阻止暗星……”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沉闷的响声穿透了雨幕。一颗子弹呼啸着穿透了SUV的后窗玻璃,玻璃碎片四溅,如同绽放的冰花。子弹擦着刘晓璐的耳廓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刺痛,然后狠狠地钉入了前排座椅的头枕,留下一个狰狞的弹孔。

郝剑的怒吼声瞬间爆发:“晓璐!”

子弹上膛的清脆咔咔声、凌希玥“小心左后方!”的急促警告声、引擎的轰鸣声、雨点的敲击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交织成一团,混乱而致命。

刘晓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雨景,路灯的光晕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意识渐渐开始涣散,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那个难民营里,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叙利亚女孩。女孩有着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她拉着刘晓璐的手,教她用阿拉伯语说:“愿和平降临。”

当时阳光正好,女孩的笑容很干净。

此刻,这句话却像一根细小的鱼刺,死死地卡在她的喉咙里。她想再说一遍,想把这份美好的祝愿送给这个即将陷入灾难的世界,送给郝剑,送给凌希玥,送给那个还在金属舱里等待救援的女孩。

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有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沫,从她的嘴角缓缓涌出,染红了郝剑那件外套的衣襟,也染红了她胸前那张微微变形的记者证。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郝剑那双写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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