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那场抓捕像阵没声的风暴,天没亮就停了。陆沉舟回到家时,东边天际刚泛出点鱼肚白,院子里的槐树叶上还挂着露水,风一吹,滴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他没直接回卧室,径直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盯着桌面——上面放着那张旧照片,三个年轻人的笑脸在晨光里泛着黄。
岳父林国栋,代号朱雀,哪是什么普通顾问,分明是“烛龙”项目的核心,跟陈庚、“青鸾”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早知道那东西危险,拼了命想拦,拦不住就把秘密揣了几十年,连林薇都没告诉。陆沉舟捏了捏眉心,心里五味杂陈——他懂这种沉默,有些事,说出来就是拖累,不如自己扛着,至少能让身边人安生。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越来越亮,他起身走到厨房,挽起袖子和面。面粉簌簌落在瓷盆里,加水、揉面,动作还是跟以前一样稳,只是指尖偶尔会顿一下,想起“青鸾”那句“归墟是钥匙”。面团揉得光滑,醒在盆里,他又烧上水,煮了锅小米粥,熬得稠稠的,飘着米香。
林薇揉着眼睛走出卧室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东西:两碗小米粥冒着热气,盘子里放着刚烙好的葱花饼,金黄酥脆,旁边还有两个煎蛋,边缘带点焦。“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她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了块饼边,烫得龇牙,又赶紧放下,“比食堂师傅烙得还香。”
“醒了就起来了,反正也睡不着。”陆沉舟把煎蛋夹到她盘子里,用筷子戳了戳,“尝尝,火候刚好,没糊。”
阳光透过厨房窗户照进来,在餐桌上洒了片暖光。林国栋也慢慢走了出来,穿着件灰色的薄毛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走到餐桌前坐下,目光在陆沉舟脸上扫了一圈——男人眼底有点青黑,显然没睡好,可神情还是跟平时一样稳,看不出什么波澜。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昨天炖的排骨汤还有点,中午热了给您喝。”林薇给父亲盛了碗粥,粥勺碰着碗壁,发出轻响。
“挺好,昨天睡得沉。”林国栋接过粥碗,手指碰了碰碗壁,温温的。他喝了口粥,又抬眼看向陆沉舟,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审度,像在猜什么。
陆沉舟正低头吃饼,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笑了笑:“爸,这饼您尝尝,放了葱花和芝麻,香。”
餐桌上一时没了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林薇咬着饼,看看父亲,又看看陆沉舟——平时吃饭,要么是她跟父亲说医院的事,要么是陆沉舟说部队的新鲜事,今天两人都闷着,气氛有点怪。她想问,又没好意思开口,只能低头扒拉碗里的粥。
送林薇上班时,她坐在副驾上,还是忍不住问:“你跟我爸今天怎么了?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沉舟握着方向盘,看了她一眼,笑了:“能有什么事?爸可能是昨天散步累着了,我是昨晚处理文件睡得晚,别多想。晚上回来给你做可乐鸡翅。”
林薇“哦”了一声,没再问,心里却还是有点嘀咕。直到车停在医院门口,她下车时,陆沉舟叫住她,伸手帮她理了理衣领:“上班别太累,有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啦。”她点点头,转身走进医院,没看到陆沉舟看着她背影时,眼神里的复杂。
家里只剩翁婿两人,陆沉舟收拾好餐桌,把碗放进水槽,没急着洗,走到客厅,在林国栋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两人中间,像道看不见的线。
他没绕圈子,直接开口,声音很平静:“爸,昨晚我们抓到‘青鸾’了。”
林国栋手里正端着杯热茶,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陆沉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下去,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眼神里翻涌着各种情绪——震惊、释然,还有一丝藏了几十年的恐惧,像沉在水底的石头,终于被捞了上来。
客厅里静得很,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好久,林国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很重,像是把几十年的心事都吐了出来。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杯底在玻璃面上划了道轻响:“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归墟’是钥匙,能关上那扇门。”陆沉舟看着他的眼睛,没错过他眼底的每一丝变化,“他还说,您是唯一知道怎么用这把钥匙的人。”
林国栋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仰着,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薄毯,指关节有点发白。过了会儿,他睁开眼,眼底的情绪平复了些,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那扇门……本来就不该被打开。”
“爸,”陆沉舟往前坐了坐,声音低沉而坚定,“事情都过去了,‘青鸾’也抓到了,隐患清了。您现在就好好休养,陪着林薇,剩下的事,交给我。”他没追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问“烛龙”项目的细节,也没问“归墟”到底怎么用——他知道,那些事对林国栋来说,是伤疤,揭开来太疼。
林国栋看着他,眼眶有点红。这个女婿,年轻、沉稳,眼神里带着军人的锐利,却也藏着对家人的担当。他紧绷了几十年的肩膀,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当年……我和陈庚、‘青鸾’,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一起进的研究所。”他慢慢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遥远,“那时候太年轻,觉得自己能上天入地,以为能掌控那种力量,能做大事……现在想想,真是太狂妄了。”
他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已经凉了:“陈庚一门心思要打开那扇门,说能造福人类;‘青鸾’觉得打开太危险,非要用‘归墟’的力量去关,可他的方法太极端,会伤到更多人……我劝不动他们,只能把研究资料藏起来,提交了风险报告,想让上面叫停项目。”
“后来呢?”陆沉舟轻声问。
“后来项目停了,陈庚不甘心,偷偷继续搞,‘青鸾’也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十年了,他还是没放下。”林国栋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沉舟,答应我,把那些资料、那些研究,都彻底封起来,烧了也行。薇薇她不知道这些事,她该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别让她沾这些浑水。”
“我答应您。”陆沉舟郑重地点头,眼神很认真,“所有跟‘烛龙’、‘归墟’有关的人和资料,我都会处理好,不会有人再提,也不会有人再打扰您和林薇。”
得到他的保证,林国栋像是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沙发上,脸色虽然还有点白,却比刚才好看多了。他看着窗外的槐树,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推我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
“好。”陆沉舟起身,去卧室拿了件薄外套,搭在轮椅扶手上,然后小心地扶林国栋坐下,推着轮椅往院子里走。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上很舒服。院子里的槐树叶开始落了,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林国栋的腿上,他伸手捡起来,捏在手里,看着叶子上的纹路。陆沉舟推着轮椅,慢慢走着,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聊的都是些家常——说这棵槐树有多少年了,说林薇小时候爬树摔下来的事,说晚上要吃什么菜。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像是真的随着“青鸾”的落网,彻底翻篇了。
下午陆沉舟陪着林国栋下了盘棋,老人状态好了很多,下棋时也专注了,没再走神,甚至赢了陆沉舟两盘,笑得像个孩子。陆沉舟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松了些——至少现在,老人不用再背着那些秘密过日子了。
晚上林薇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可乐鸡翅的香味。她换了鞋,冲进厨房:“哇,真做了可乐鸡翅!”陆沉舟正把鸡翅盛出来,回头看她:“洗手去,马上就能吃饭了。”
饭桌上,林国栋话多了起来,跟林薇说下午陆沉舟下棋输给了他,还说院子里的菊花该浇水了。林薇听得笑个不停,又跟父亲说医院里的趣事,说有个小护士给病人扎针,紧张得手都抖了。陆沉舟坐在旁边,偶尔给林薇夹块鸡翅,给林国栋盛碗汤,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林薇偷偷观察父亲和丈夫,发现两人之间的怪气氛消失了,父亲眉宇间的沉重也没了,陆沉舟看着她的眼神,比平时更温柔。她心里的嘀咕散了,只觉得家里的气氛又回到了以前的温馨,忍不住笑了起来。
深夜,林薇靠在陆沉舟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手还抓着他的衣角。陆沉舟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心里却没什么睡意。他想起白天林国栋说的那些话,想起“青鸾”那句“门不稳定了”,虽然知道“青鸾”是个疯子,可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
他轻轻抽出被林薇枕着的手臂,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加密档案,里面是“烛龙”项目的所有残留资料,还有“青鸾”据点里搜出来的那些演算草稿。他盯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符号,手指在键盘上敲着,调出部队医院的档案系统——他要把所有跟“烛龙”项目有关的旧档案都找出来,彻底封存,甚至销毁,不能留一点痕迹。
他知道,为了林薇,为了林国栋,为了这个家,有些事必须做得干净彻底。那些藏在暗处的隐患,那些可能卷土重来的风雨,必须被永远挡在门外。
而他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卧室里,本来该睡着的林国栋,却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开灯,就那么躺着,望着天花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他知道陆沉舟能处理好那些事,可他心里总有点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还没结束。但他很快又闭上眼,嘴角露出点笑意——有沉舟在,薇薇会好好的,这个家会好好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铺了道银线,家里静悄悄的,只有陆沉舟在书房敲击键盘的轻响,还有林薇均匀的呼吸声,组成了一段安稳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