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会上那场无声的惊雷，像阵没预兆的风暴，一夜间扫过整个军区体系，又很快被更硬的力道压下去了。王副主任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卡得极严，对外只说“配合纪律审查”，可那种山雨欲来的肃杀劲儿，早悄悄渗进了各个角落，谁都看明白了，这是动真格的。
林薇的日子突然就平静了，静得有点不真实。
之前绕着她的窃窃私语、直勾勾的打量、甚至明里暗里的刁难，一夜之间全没了影。同事见了她，眼神里多了层复杂：有怕，有好奇，还有点刻意的远。连沈馨跟她说话，都没了以前的大大咧咧，语气放得轻，玩笑也不敢随便开了。
林薇心里清楚，这是陆沉舟用他的手段，给她划了个“安全区”。他用那种近乎不留余地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林薇是我护着的，质疑她，就是跟我过不去，而代价？王副主任就是例子。
这种被人硬护着的感觉，让她心里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实打实感激他还了自己清白，扫清了挡路的；另一方面，这种靠绝对权力撑起来的“太平”，又让她发慌，还有种说不清的距离感。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他那深不见底的身份，还有那些没说透的手段。
她变得更不爱说话了。除了扎在病房里处理医嘱、跟着流程去营区做心理干预（现在倒顺得很，没人再拦着，连签字都快了不少），其余时间基本不跟人搭话。每晚回宿舍，那副耳塞成了宝贝，塞住耳朵，好像连心里的乱劲儿都能隔绝出去。
陆沉舟那边也静得反常。没再发过消息，也没给过工作指示，更没半句多余的关心。仿佛总结会上那场为她出头的雷霆一击，只是他顺手处理的一件公务，跟她本人没多大关系。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
林薇刚从手术室出来，累得肩膀都抬不起来，回休息室准备换衣服，手机震了一下。她瞥了眼屏幕，心莫名漏了一拍，是那个快被她压到联系人列表最底下的头像。
点开消息，没有字，没有图，也不是之前的日程分享，就一个地址。不是营区办公楼，也不是训练场地，是营区后山标注着“观测点三号”的地方。后面跟着行小字：今晚八点。
林薇盯着屏幕，手指有点发颤。这是要干什么？晚上八点？后山那地方，入夜后基本没人去，黑灯瞎火的。
理智第一时间阻止了她：不能去，不合规矩，刚过了风波又惹麻烦，太冒险了。
可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压下去了，可那是陆沉舟啊。他从没这么“约”过她，不是下命令，不是谈工作，就一个地址一个时间。而且，他才刚为自己动了那么硬的手段，把王副主任当场带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盯着地址看了半天，脑子里闪过演练场上他脸色惨白、眼神发慌的样子，闪过他看她时藏着复杂情绪的目光，还有上次他递耳塞时，那句硬邦邦的“工作考量”。
犹豫、害怕、慌乱，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惹她心里乱糟糟的。
最后，还是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牵引占了上风。她按捺住心跳，回了两个字，学他平时的简洁劲儿：“收到。”
晚上七点五十分，林薇借着月光，凭着之前记的营区地图，找到了后山那条小路。路是土的，蜿蜒着往上，两旁的树影黑沉沉的。她走得有点急，心跳得快，一半是爬山路喘的，一半是紧张，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快到观测点时，她看见个模糊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站在一块大青石上，穿的还是常服，脊背挺得笔直，可莫名透着点孤单。晚风掀着他的衣角，周围只有虫鸣，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林薇停下脚步，平复了有点乱的呼吸。
陆沉舟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月光勾着他冷硬的侧脸，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星星一样亮。
“来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还带着点哑，混在风里，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首长。”林薇往前走了两步，没敢靠太近，保持着半米远的距离站定，“您找我？”
陆沉舟没直接回答，转回头望向山下。从观测点往下看，大半个营区的灯火都在眼底，星星点点的，规规矩矩；再远些，是宁州市的霓虹，亮得晃眼。
“这里，”他忽然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看得远。”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应道：“是，视野挺开阔的。”
“有时候站在这儿，会觉得下面的一切都很渺小。烦恼，争斗，甚至……生死。”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少见的、有点飘的空落感，不像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指挥官。
林薇心里一紧，隐约觉出他情绪不对。她没接话，就安安静静站着，陪他吹着风。
两人之间的沉默没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默契，好像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陆沉舟才又开口，声音更低了，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累：“那天在演练场……谢谢你。”
他终于提了ptSd发作的事，这是第一次正面说。
林薇轻轻摇头：“那是我该做的，首长。您当时的情况……”
“我知道。”他打断她，语气有点苦涩，像是不想多提自己的狼狈，“就是那种失控的感觉，太糟了。”
他的坦诚让林薇意外，心里还有点酸。她想起他平时的强硬，再对比那天的脆弱，反差太大了。
“那不是您的错。”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做心理干预的专业笃定，还有点自己都没发现的软，“是创伤后的正常反应，您已经在尽力控制了，您做的非常好”。
陆沉舟侧过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没掺别的，就只有真诚和理解。他很快移开目光，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又是一阵沉默。
“王副主任的事，”他突然转了话题，语气又硬了回来，“只是个开始。背后牵扯的人，比你能想到的深。以后……自己要多留心。”
他是在提醒她，风波没彻底过，还有危险藏着。
“我会的，谢谢首长提醒。”林薇点头，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不用谢我。”陆沉舟的声音沉了下去，“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这话里，竟带着点藏不住的歉疚。
林薇愣了一下，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那封匿名信里的有些细节，”他继续说着，目光还落在远处的灯火上，像在跟自己说话，“涉及你的隐私……抱歉。”
他果然知道！知道那些细节是怎么来的！可上次他明明否认了跟楚晴有关……
林薇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屏住呼吸等着他往下说，等着他说出那个名字。
可陆沉舟又停住了。他站在那儿，肩膀好像僵了一下，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得快听不见的叹息。
“有些事，现在告诉你，只会让你更危险。”他的声音里带着种无奈，“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可他承认了自己知情，也认了责任，还给了承诺。
就在这时，山下营区的熄灯号响了，悠长的号声划破夜空，把两人从各自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陆沉舟像是被号声惊醒，脊背又挺了挺，那点少见的情绪全收了回去，又成了那个冷峻的指挥官。
“不早了，回去吧。”他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淡，“让高远送你。”
“不用麻烦高参谋了，首长，我自己能……”林薇下意识地拒绝，不想再欠他人情。
“这是命令。”陆沉舟打断她，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后山晚上不安全。”
“……是。”林薇没再推辞，应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没再说话。高远果然在山脚下等着，倚在军车旁，见他们下来，什么也没问，默默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回程的路上，车里静得很。林薇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和灯火，心里乱得很。今晚的陆沉舟太不一样了：会说软话，会坦诚脆弱，会道歉，还有那些没说完的话和压在心里的保护欲。
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冰山下面的一点东西，可还是看不清全貌，只知道那下面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事。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林薇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谢谢首长，谢谢参谋长”，刚要推车门。
“林薇。”陆沉舟突然叫住她。
她回头。
他坐在昏暗的后座里，目光深，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黑色玩意儿，递了过来，看着像电子设备，没任何标识。
“拿着。紧急情况，按侧边红色按钮三秒。”他的语气极严肃，“希望你用不上。”
林薇接过那东西，入手凉凉的，能摸到侧边有个小小的凸起，是按钮。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也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陆沉舟已经对前面的高远吩咐：“走吧。”
车窗慢慢升起来，把他的脸挡住了。军车没停留，悄无声息地开进夜色里，很快就没了影。
林薇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凉的小玩意儿，指尖能清晰地摸到按钮的凸起。
她的心跳得又快了，手心都有点出汗。
这东西不只是个通讯器，更像份沉甸甸的保护，一把能摸到未知危险的钥匙，还有……
山雨没停，只是暂时藏了起来。而她和他之间的联系，在这一次次的危机和靠近里，变得越来越深，纠缠的越来越紧。
林薇握紧手里的小玩意儿，转身走进医院大楼。前面的路还是雾蒙蒙的，可因为有了那份没说透的保护，还有那晚山上共享的沉默，好像也没那么让人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