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围墙根蹲下,手还在抖。刚从工厂钻出来,后背全是冷汗,袖口那截U盘硌得手腕发疼,像块烫手的铁片。
手机震了。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三个字:养母。
我盯着那俩字,心跳差点停半拍。这会儿打来?不是断网没电了吗?上回她打电话还说手机摔水里了,修都修不好。
可铃声不依不饶,一声接一声,连响三次,硬是不挂。
我咬牙按下接听,嗓音压低,装出点怯生生的味道:“妈……这么晚了,有事?”
“城西老街咖啡馆,二楼包厢。”她声音干巴巴的,没一点情绪,“半小时内到,不然我就把东西发给沈家。”
电话直接挂了。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响。她怎么知道我刚从工厂出来?我跟江叙白分头走的,路线随机,连我自己都没规划下一步。
我闭眼,启动记忆回放——过去十二小时的画面像录像带倒带:校门口摩斯码、共享单车追踪、废弃工厂的地窖口、警报响起、暗门开启、江叙白出现……
一切正常。
直到我看到两小时前,学校监控后台弹出一条权限调阅记录,Ip来自校外,操作者身份标记为“教务处临时授权账号”,审批人签名栏赫然写着“王桂芳”——我养母的名字。
她能进学校系统?
我睁眼,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三分。这不是普通的家长查孩子行踪,这是精准围猎。她早就在等我犯错,等我露出行迹。
可她不知道我会“看录像”。
我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顺手把U盘往袖口深处塞了塞。这玩意儿现在不能丢,也不能用,更不能让她知道我手里还有底牌。
老街咖啡馆离得不远,走路十五分钟。我故意绕了两条小巷,确认没人跟踪才推门进去。
服务员问我几号包厢,我说二零三。
楼梯地毯有点旧,踩上去闷闷的。我数着脚步,一步、两步……到门口时,手顿了顿,推门进去。
她坐在角落,穿那件从不离身的大红棉袄,金项链晃眼,头发烫成小卷,跟菜市场砍价时一个样。
桌上摆着一台老式录音机,黑色外壳磨得发白,侧面有个掉漆的“G”字。
我一眼认出来——十岁那年阁楼里的那一台。
“你倒是来了。”她冷笑,手指敲了敲录音机,“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不怕家里人了。”
我没吭声,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低头搅了两下。勺子碰杯壁的声音清脆,像在测雷。
她盯着我,忽然伸手,按下播放键。
“滴。”
一声轻响,接着是段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死了?”
我手指一僵,勺子磕在杯沿上。
那是我十岁生日那天晚上,在阁楼偷偷录的。那天我翻出这台录音机,对着它说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话,问爸妈去哪了,为什么不要我,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这些话,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
她是怎么拿到这段录音的?
我抬眼,看着她:“所以呢?一个小孩半夜自言自语,也算把柄?”
“把柄?”她咧嘴一笑,眼神却冷,“你以为就这一段?我这儿还有你十一岁偷吃供果被我骂哭的录音,十二岁写纸条说‘想逃走’的独白,十三岁梦见亲妈被人拖进地下室的尖叫……你要不要听听?”
我捏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我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那些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记得的事,全被她录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我声音很平,没起伏。
“意思很简单。”她身子前倾,压低嗓音,“别再查了。你查的每一步,我都清楚。你去哪,见谁,说什么,甚至你昨晚梦见什么,我都知道。”
我盯着她。
她右手无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那里曾经挂着半块银吊坠,后来不见了。我记忆回放里闪过这一幕:她说“你最怕的东西”时,手指第一时间碰的是项链扣。
说明那东西对她也有意义。
“你拿这些录音威胁我?”我冷笑,“那你播啊,播给沈家听,播给警察听,看他们信你是受害者,还是精神病。”
“我不用播。”她慢悠悠收起录音机,推到桌子中央,“我只要让沈家知道,你心理有问题,从小就有妄想症,动不动就说亲妈死了、有人要害你……你觉得,他们还会认你这个女儿吗?”
我沉默。
她说得对。沈父对我本就心存疑虑,要是听到这些录音,只会觉得我疯了,被养母家欺负出了幻觉。
“而且。”她忽然抬头,直视我眼睛,“你真想知道真相?那我告诉你——下次我播的,不是你说话,是你亲妈哭着求饶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
她站起身,拎起包,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聪明人吗?装乖、改成绩、搞宋璃,手段都不赖。可聪明人最怕什么?怕自己挖出来的,根本不是光。”
门“咔哒”一声关上。
我坐着没动,手指还扣着杯沿,指尖冰凉。
她走了,但话没说完。
我缓缓闭眼,启动记忆回放——从进门那一刻开始,逐帧重播。
她的坐姿、语气、手势、眼神……还有那台录音机。
画面定格在她按下播放键的瞬间,镜头拉近,我注意到录音机背面有一道细长划痕,斜着往下,末端微微勾起,像字母“G”。
不是刻的,是长期放在某个带棱角的盒子里磨出来的。
我睁开眼,低头看向桌上的机器。
U盘还在袖口,贴着皮肤,温温的。
我没动。
窗外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在玻璃上,像谁在远处打摩斯码。
我左手慢慢移到桌下,把U盘从袖口滑进掌心,攥紧。
咖啡杯里的液体已经凉了,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我盯着那层光,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