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拘留室冰冷的铁门再次打开时，刺目的白炽灯光让张一清微微眯起了眼。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预想中要带他去看守所的警员，而是王警官。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复杂，混杂着惊疑、疲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张一清，出来。”王警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
张一清平静地站起身，手腕上的铐环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迈步走出了狭小的囚笼。
走廊里，空气似乎都轻松了几分。
王警官没有立刻带他离开，而是将他带到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一清，”王警官搓了把脸，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真是……总能给我‘惊喜’。”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张一清依言坐下，静待下文。
“林家……松口了。”王警官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
“就在刚才，上面来了新的指示。林浩军一案的定性，从‘恶性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调整为‘防卫过当引发互殴，情节复杂，需进一步调查取证’。”
他顿了顿，似乎在消化这个巨大的转折：“林国栋那边……撤回了所有对分局和市局的施压，也撤回了对媒体的‘爆料’。那几个被你打伤的跟班，包括那个阿泰，统一改了口供，说……说是他们先挑衅动手，你属于被迫自卫反击。”
张一清眼神微动，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绝不可能是王警官或者什么“公道”带来的。
“是苏家？”他平静地问出这个名字。
王警官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苦笑一声：“那位苏家大小姐……手段通天啊。她派来的律师团，领头的陈律师，是燕京政法界响当当的‘铁齿铜牙’，专啃硬骨头的。他带来的材料……厚厚一摞，全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烂账！桩桩件件，证据链清晰得吓人！”
王警官的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陈律师只说了一句话：‘苏家的意思是，张一清同学是见义勇为的模范，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如果林家执意要把事情闹大，苏家不介意把这些材料放在阳光下晒一晒，顺便帮纪委梳理一下，本市某些领域的积弊。”
“然后呢？”张一清问。
“然后？”王警官摇摇头，“然后林国栋那边就疯了！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语气从暴怒到惊惶再到哀求……不到半小时，态度就彻底变了。他们现在只求息事宁人，甚至愿意出巨额的医药费和赔偿金给赵小刀他们，只求苏家……高抬贵手，那些材料……永远不见光。”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权力的交锋，在无声的暗流中，已完成了惊涛骇浪般的逆转。
“所以，”王警官看着张一清，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告诫。
“你现在可以走了。手续陈律师那边会办妥。不过一清……”
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这次是苏家硬生生把你从悬崖边拽了回来！林家暂时是缩了，但林国栋是条毒蛇，睚眦必报！他儿子被你废了，这仇算是结死了！以后……你必须一万个小心！别再冲动！下一次，未必还有这么幸运，能请动苏家这尊大佛！”
张一清点点头，声音沉稳：“我明白。谢谢王警官。”
“谢我？呵……”王警官自嘲地笑了笑。
“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要谢，去谢那位苏大小姐吧。她……为你冒了不小的风险，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指的是动用“地枭”这种家族底牌资源，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投入，和潜在的暴露风险。
张一清站起身。
手腕上的手铐早已被解开，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
他没有多言，只是再次对王警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分局大楼，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与暗斗从未发生。
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8，静静地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李思远那张带着淤青、却写满焦急和期盼的脸。
副驾驶上坐着王富贵，脸上的伤处理过了，贴着纱布，眼睛死死盯着分局门口。
“老张！”看到张一清的身影出现，王富贵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挣扎着想下车。
李思远也立刻推开车门下来，快步迎上，上下打量着张一清。见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并无明显伤痕，才长长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张一清的目光扫过两位兄弟脸上的伤，最后落在李思远那布满血丝、带着深深疲惫却强打精神的眼睛上。
他瞬间明白了。
“思远，是你。”张一清的声音低沉，带着肯定。
李思远推了推鼻梁上临时找来的一副普通黑框眼镜，没有否认，只是简短地说：“能想到的，只有苏学姐。”
“苏学姐？”王富贵这时也一瘸一拐地凑了过来，一脸震惊。
“是她把老张捞出来的？卧槽！她这么牛逼？！那……那她有没有为难你？要多少钱？”
李思远摇摇头，看向张一清，眼神复杂：“她只让我带句话给你。”
张一清心中了然，平静地问：“什么话？”
李思远一字一句地复述：“她说——‘他欠我的，以后慢慢还。’”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清晰地刻在张一清的心头。苏明月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欠她的？人情？还是……她想要的关于“鉴宝土法子”、关于他能力的秘密？
张一清沉默了几秒，眼中深邃难明。
他抬头望向华清大学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楼宇，看到那间顶层办公室里清冷如月的身影。
“知道了。”他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走，”张一清收回目光，看向李思远和王富贵，“去医院看小刀。”
——
市二院，高级单人病房。
灯光柔和，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响。
赵小刀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一些。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胸口固定着护具，那只被二次重创的脚踝更是打着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
楚嫣然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很久。
她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温水，轻轻湿润赵小刀干裂的嘴唇。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看到张一清完好无损地走进来，楚嫣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泪水瞬间又涌了上来：“张同学！你……你没事了？！”
赵小刀也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张一清，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努力睁大，喉咙里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老……老张……”
张一清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赵小刀这副凄惨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痛意，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赵小刀没有受伤的手臂上，一缕温润精纯的玉虚真气缓缓渡入，滋养着他受损的脏腑和经络，缓解着剧烈的疼痛。
“我没事。”张一清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好养伤，别说话。”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入体内，驱散着无处不在的剧痛和虚弱感，赵小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皮沉重，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楚嫣然看着这一幕，虽然不明所以，但能感觉到赵小刀的状态似乎好了点，心中稍安。
“楚同学，辛苦你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张一清对楚嫣然说道，语气温和。
楚嫣然看着张一清，又看看病床上的赵小刀，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复杂。
她点点头，轻声说：“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他。张同学……谢谢你。”
这句谢谢，包含了太多含义。
送走楚嫣然，病房里只剩下306的兄弟四人（虽然赵小刀在昏睡）。
王富贵立刻凑上来，压低声音，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地追问：“老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出来的？苏学姐真的那么神？”
李思远也看向张一清，等待着他的解释。
张一清没有隐瞒，将王警官透露的苏家如何运作、如何用林家的黑料反制、最终迫使林家妥协的过程，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王富贵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我……我靠！苏女神这是……这是只手遮天啊！林家那么牛逼，在她面前跟纸糊的一样？太……太吓人了！”
他随即又担忧地看着张一清：“那……那苏学姐说‘慢慢还’……老张，她要你还什么啊？不会是要你以身相许吧？那林浩军还不得……”
“富贵！”李思远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眼神示意他看赵小刀。
王富贵立刻捂住嘴，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张一清没有理会王富贵的胡言乱语。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如同蛰伏的巨兽之眼。
苏明月要他还的，当然不是什么以身相许。她要的是他身上的秘密，是那套“看气”、“听音”、“摸骨”背后的真相，是他远超常人的身手和感知的来源。
这份“债”，价值连城，也危险无比。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赵小刀在睡梦中似乎安稳了些，眉头不再紧锁。
张一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赵小刀打着厚重石膏的脚踝上。
玉虚真气悄然运转，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粉碎的骨骼和撕裂的韧带。
世俗的医术或许能让他恢复行走，但想要再像以前那样在球场上飞驰，难如登天！
除非……动用超出世俗的手段。
张一清的眼神深邃如渊。
接续断骨、生肌续筋的秘法他不懂，但他知道有个人有这本事！看来，得为了小刀，请她来燕京一趟了！
窗外，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苏家的介入，暂时带来了曙光，却也将张一清推向了更复杂的漩涡中心。
他欠苏明月的，绝不仅仅是一句承诺，而是一份需要用秘密，甚至未来去偿还的“债务”。
林家的阴影也并未散去，反而在黑暗中酝酿着更毒的獠牙。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带来一丝寒意。张一清轻轻关上了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病房内，只剩下兄弟四人（一人沉睡）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在张一清体内的玉虚真气，在静谧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