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兽皮地图上的标记,几人跋涉数日,终于望见前方散落着的几十间低矮屋舍。
那便应该是地图上的“泉”字。
云清正还以为是一处灵泉呢,没成想居然是个村落。
几人还未太走近,就闻到一股奇异的草味飘了过来。
只见村口歪斜的树下,或坐或卧着几个村民。
他们的模样让见惯了生死的裴玦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基本上无一例外,大多数手臂僵硬地弯曲着,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色,仿佛蒙上了一层石粉。
有人半边脸颊肌肉僵硬,说话时嘴角只能微微牵动,眼神里满是痛苦与麻木。
还有一个老妇人,蜷缩在草席上,一条腿从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血肉的柔软质感,粗糙灰暗,真的如同石雕一般。
几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妇人正用捣碎的草药汁液一遍遍擦拭着病人僵硬的肢体,或用烧热的石头包裹着布帛去熨烫,试图缓解。
呻吟声低低地回荡在村口,愣是谁看了都心里发慌。
“这是什么邪门的病症?”
凌霜忍不住低声问道,眼中流露出不忍。
碧波城头些年居民感染了水疫,也是这边民不聊生的景象,大多都是些孩童老人。
好在最后父亲寻觅良师,得以开方治愈众人,但疾病凶险,还是致使不少居民绝户。
身为碧波城的少主郡主,自然从小就被凌沧海教导以民生为上,哪还能忍心再见到这番景象。
一个正在给老人熨腿的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沧桑,她叹口气道:“这是石人疮……没得治喽……山神发怒,只能用药吊着,少受点罪……”
她动作几乎机械般,眼神又空洞,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无望的挣扎。
云清正默默看着。
这些人很奇怪,她闭上眼调息内视,再睁眼,竟发现这些居民身上萦绕着丝丝黑气。
她也能感觉到,这些村民体内盘踞着一股阴寒的能量。
这并非凡间病症。
这些东西串联起来,云清正似乎有了猜测。
保不齐,和卫家,或者是阵法有关。
“你们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幸得我游离此处,一看便知是何缘故!”
何人如此喧哗?
云清正转头望去——
是一个穿着光鲜衣物的瘦高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浮尘,看似仙风道骨实则混搭衣服,穿的不伦不类不男不女,活像个二倚子。
倒是挺有个性的。
“修仙者,不过炼气四层。”
墨规开口道。
炼气四层就敢出来如此嚣张……
他正站在一块平顶的大石头上,唾沫横飞地喊着:“……山神震怒,降下石罚!唯有诚心供奉,献上灵石百块,童男童女各五对,由本仙师做法,方能平息神怒,解除石咒!”
招摇撞骗。
他脚下已经堆了一小堆灵石了,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正哆哆嗦嗦地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放上去。
更有几个村民脸上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来,目光瞟向身后自己的孩子。
这种生死境地之中,何谈什么仁义道德,只要有活路一条,逼到绝境的这些人怎样都会试一试,连自己的孩子都会下手。
云清正神情复杂,刚准备走上前会会这个骗子。
“胡说八道!”
一声清叱响起,并非来自云清正几人,而是来自人群外围。
来者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排众而出,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单薄,眉眼间却倔强。
这样一喊她卯足了力气,连手中药篮子中的草药叶子都在抖。
那假仙人被这么一驳,也忘了接下来说什么。
“陈仙师!”那女孩直视那瘦高男子,喊到:“村头的李叔、张婶,他们都是在去了后山废弃矿洞回来后才得的这病!跟山神有什么关系?你这些符水,”
她指着男子旁边木桶里浑浊的液体,“我们都试过了,根本就没用!连缓解疼痛都做不到!你就是在骗大家的活命钱!”
那被称作陈仙师的男子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毕竟是修仙者,居高自傲。
他虽是修为不咋地,但在这些凡人面前,自觉高人一等。
“你个黄毛丫头,懂得什么!山神之意,岂是你等凡人能妄加揣测?再敢胡言乱语,扰乱法事,小心本仙师施法,让你也尝尝石化的滋味!”
他话音未落,已悄然掐诀,一缕灵光闪现,他抬手一点,那灵法直直刺向女孩的膝盖处。
这一下若是打实了,足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当场跪倒,筋断骨折。
围观村民发出一阵低呼,甚至有些人不忍地闭上眼。
此等凡人怎能与仙人较量啊。
然而,那缕灵力尚未触及那女孩的衣角,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冰墙,瞬间湮灭掉,迅速化成一缕青烟。
紧接着,一股远比那灵力精纯,凛冽数倍的气息骤然降临场中,风卷着落叶向四周激荡开来。
那位陈仙师只觉得周身空气都要凝固了,一种刺骨的冰凉渗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暗叫不好,急忙运转灵力,竟发现功法被压制的死死的。
他这才惊恐地抬头,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少女身前。
云清正甚至没看那陈仙师,只是对身后的少女淡淡说了一句。
“站远点。”
下一刻,她抬手,指尖一缕蓝色灵光跳跃而出,射落在他脚下那堆零散灵石上。
灵光触地即化,如同活物般沿着地面急速蔓延,瞬间勾勒出一个散发着致命寒意的冰环,牢牢将陈仙师困在中央。
“仙,仙师!在下竟不知有如此高人在此!还请仙师饶,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陈仙师吓得魂飞魄散,想逃走,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半步都倒腾不起来。
“仙师!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我可以把这些灵石全都给你,我身上所有的法宝也都给你,求求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他看着步步紧逼,越来越近的云清正,想接着求饶,但是嘴巴张开,却只能呼出带着冰碴的白气了。
这种仗着微末修为欺压凡人,趁火打劫的败类,云清正见得不多,但每一个都让她心生厌恶。
她没有丝毫犹豫,心念微动。
困住陈仙师的冰环骤然收缩向中心,灵力四散。
“不——!”
陈仙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惨叫,整个人便被一层迅速增厚的的寒冰彻底包裹,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那惊恐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随即,云清正屈指一弹。
“咔嚓……嘭!——”
冰雕轰然碎裂,化作无数晶莹的冰晶粉末,纷纷扬扬洒落,连半点血迹都未曾留下。
原地只留下那堆灵石,以及陈仙师原本站立处,一小撮很快融化的冰水。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一旁的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几息,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和痛哭声。
“仙师!是真正的仙师来了!”
“谢谢仙师!谢谢仙师为我们除了这祸害!”
“老天开眼啊!”
云清正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出手就赢得一片民众的欢呼声,简直飘飘欲仙啊。
她也无暇理会那些感激,走到那堆灵石前,隔空将它们尽数收到储物袋中。
这些灵石品质低劣,但眼下资源紧缺,她所剩的家当可不多了,后续要布置的中型阵法,大型阵法都需要很多灵石疏导,浪费不得。
她转身,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女孩。
那女孩看着云清正,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反而亮起一种崇拜,那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真正“力量”该如何使用的光芒。
她快步上前,对着云清正深深一礼:“玩晚辈百里榕,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
云清正连忙扶起她,这丫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叫人心疼。
她道:“你刚才说,这怪病与矿洞有关?”
百里榕用力点头,语速加快了不少:“是!最早发病的几个人,都是去后山那个废弃矿洞捡拾以前遗落的矿石,想换点钱粮的人。我也偷偷去看过,矿洞深处有黑黢黢的石头,摸着冰凉的,反正周围的植物都枯死了。而且,”
百里榕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可疑的什么人出现,才接着往下说。
“我还发现附近有黑虎帮的人活动,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收集那种黑石头。”
“黑虎帮?”
这倒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帮派,是江湖门派吗?
“嗯,”百里榕脸上露出一丝厌恶,“听说他们原本是后土宗的弟子,因为修炼邪术被逐出师门,自立门户。他们盘踞在附近镇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最近不知为什么,总往矿洞那边跑。”
原是修仙门派。麻烦。
云清正与走过来的墨规,凌风凌霜交换了一个眼神。
百里榕看着云清正,又看了看她身后气质各异的几人。
“前辈,我…我想跟着你们,我也想修仙!”
“修仙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易,而且只有身负灵根之人才能修仙……”
墨规罕见的搭话,语气却有点凶巴巴的。
“你少说两句,再把人家吓着……”
云清正微微挑眉。
“我有灵根!我族中有一名爷爷曾是散修,只不过没有门派指点,修为增进困难,到离开也不过是炼气圆满。”
百里榕不等她回答,急切地继续说道:“我不是为了长生不老!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再被那些仗着有点本事就欺负人的家伙威胁!我想拥有力量,像前辈您刚才那样,保护该保护的人,惩戒该惩戒的恶!我想……有能力去改变这些不该存在的苦难。”
她声音清脆,说完又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角。
不过云清正佩服她的觉悟,修仙者有能力,自然不能忘了来时之路。虽然仙凡有别……但这份心,已经超脱旁人好几个来回了。
她看向那女孩双眼眸里燃烧的火焰。
是对命运的不甘,是对力量的渴望,更是对守护的执着。
风吹过村口,卷起尘埃,也拂动了百里榕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
树下,村民们的呻吟和低泣依旧隐约可闻,与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沉重却又孕育着微弱希望的图景。
云清正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倔强,衣衫朴素却脊梁挺直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某个在逆境中挣扎、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影子。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道:“修仙之路,比你想象的更艰难,更危险。”
百里榕用力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不怕!”
“好,那你带着我们,我们帮大家解决,如何?”
“我答应你!”
屋舍间留下少女话音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