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安顿没两天，墨规就来了。
云清正刚试着将院中一处小阵如何排布，院门的禁制便被触动。
她起身，拍了拍手，打开门。
墨规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比起在外奔波时，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淡了点，大概是因为回到了他的豪华老巢，身心都比较放松吧。
“哟，这不是我们富可敌国低调朴素的墨大宗主吗？”
云清正侧身让他进来，“是来检查我有没有把你家地板睡出坑吗？”
墨规仿佛没听见她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入院子。
“住得还习惯？”
“托您的福，好得我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度假的，而不是被某个骗子宗主捡回来的临时工。”
云清正抱起手臂，“就是这院子太大了，晚上有点空得慌，建议下次给客人配个聊天解闷的纸人服务行嘛……”
墨规目光落到她脸上，眼神里写着“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说完了？”
“暂时发挥完毕，宗主您有何指示？”
云清正揣着手，倚在门边。
“我需布置一个特殊的聚灵阵，用于近期闭关。”
墨规也懒得跟她绕圈子，直接说明来意，但理由听起来十分官方。
“此阵有些繁琐，宗内阵师各有任务。裴玦说，你造诣不错，这不也让你锻炼一下……”
云清正挑眉。
所以是来让她干活的？
这才安顿下来几天不到。
“宗主谬赞，小女子惶恐，怕担此重任，万一布阵不成再把您这豪华别院炸个窟窿，我可赔不起。”
墨规像是完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炸坏了从你工钱里扣。”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工钱？
她还有工钱？
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这语气怎么听着像黑心老板威胁廉价劳动力？
“阵图在此。”
墨规抛过来一枚玉简，“材料库房支取。布成了有赏，布不成……”
他顿了顿，上下扫她一眼，“你就去给裴玦当一个月跟班，帮他整理卷宗。”
云清正接过来一看——
九转汇灵阵？
这阵法确实偏门且复杂，对操控精度要求很高，绝非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她心下冷笑，果然还是试探。
行吧，陪您演。
“可以试试。”
她脸上挤出一个假笑。
“但要是过程中不小心消耗多了那么一点点材料，宗主您财大气粗，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吧？”
这阵法不可多得的机会啊，给他布一个趁机再给自己来一个，正好借他的名义领双份材料。
“所需材料，足量供应。”
对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像是生怕她不够膈应，“若力不足，尽早说，我换人便是。”
激将法？低级！
“不劳宗主费心，这点小阵，还不至于力不足。”
她扬起下巴，“没别的事，我就不送您了？毕竟还得抓紧时间研究，免得耽误您闭关。”
送客之意毫不掩饰。
墨规似乎也懒得再多待，转身就走，但走到门口，来了一句:“对了，裴玦等下会过来，带你熟悉环境。”
“不用……”
云清正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影已经没了。
云清正对着空荡荡的院门运了半天气。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把她当苦力还要派个不靠谱的来监视她！
没过多久，裴玦果然晃悠来了，人未到声先至：“云姑娘~裴哥我来带你见世面啦！”
他今天换了身更骚包的绛紫色衣服，把人衬得特别老气。
云清正没好气地打开门：“裴执事，我很忙，没空见世面。”
“哎呀，再忙也得吃饭嘛！走走走，百味楼！宗主吩咐了，务必让你体验一下咱们无渡涯的人间至味！”
裴玦根本不容她拒绝，直接上手就要拉她胳膊。
云清正敏捷地躲开：“……他原话真是这么说的？”
她想象不出墨规说人间至味这种词的样子。
裴玦眨眨眼：“大意如此嘛！领会精神！”
半推半就地，云清正又被带到了那座奢华酒楼。
裴玦显然是VIp中p，掌柜亲自迎上来，笑容满面地引他们进了最好的雅间。
“老规矩！”裴玦大手一挥，然后开始报菜名——
“冰焰鲤脍要鱼尾最嫩的，片成蝉翼薄，酱料不要野山葵；赤霞朱果酒要百年陈酿，上最好的；地龙筋用金兰爆炒，火候轻一点，挂粉再炸一遍！要脆口。八宝羹里的凝玉菇加倍，我喜欢吃，再加一份清炒天星蕨，一份酥炸金蝉蛹，一份蜜酿雪莲芯…”
报菜名不应该从蒸熊掌开始吗……？
云清正听着这一长串菜名，感觉自己不是在酒楼，像是在听拍卖会清单。
她默默计算着价格，再次深刻理解了墨规那空壳子烂摊子的鬼话有多么离谱。
这特么是破产状态？
仙盟盟主都不敢这么吃。
等菜期间，裴玦的嘴就没停过，从某长老炼丹又炸了炉子讲到灵兽最近好像有点脱毛，最后话题总能诡异地绕回到她和墨规身上。
“云姑娘，你跟咱们宗主到底怎么认识的？我看他对你挺特别啊？居然让你住澄灵院！还让我来陪你，这待遇…”
云清正面无表情地喝着茶：“路上捡的。”
“他说他穷得揭不开锅，看我骨骼清奇，适合给他打工还债。”
“……哈哈哈云姑娘你真会开玩笑！”
菜很快上齐，摆满了整张玉石桌。
裴玦热情招呼，自己先动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云清正尝了几口，不得不承认，贵有贵的道理，这些灵食对修为确实大有裨益。
她化郁闷为食量，也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裴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摸出一枚令牌，随意地塞到她手里：“喏，这个给你。宗主说了，在咱们地盘别委屈自己，看上什么直接拿，记账就行。”
“这是…？”她迟疑地问，这令牌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路数。
“好东西！”
“相当于长老令了！放心用！看中什么直接出示这个，记宗主账上！就当是他给你的员工福利！”
他接着扒了两口饭。
墨规手下的人办事都这么随性的吗？
这员工福利是不是有点过于硬核了？
吃完饭，裴玦果然不负“靠谱”之名，掏出个小镜子理了理发型。
“那什么，云姑娘，我忽然想起还有个事特别重要！你先自己逛逛？熟悉环境！拿着令牌，随便刷！别给宗主省钱！走了啊！”
说完，唰一下就没影了，速度之快堪比他家宗主。
云清正再次被独自扔下，对着满桌杯盘狼藉和手里这枚烫手的令牌，感觉自己像个被土豪老板放了鸽子的可怜秘书。
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库房领了布阵材料再说。
下楼穿过大堂时，云清正的目光被门口柜台处的一道身影捏住了。
……仙女，仙女啊。
那人身着素雪般的广袖长裙，料子似冰绡，泛着冷光。
她身姿曼妙挺拔，青丝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就，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她的容貌并非浓艳夺目，而是一种清丽绝伦又不容亵渎的冷，眉眼疏离，仿佛远山覆雪……
掌柜正对着她，额头微汗，神色为难：“…洛仙子，您要的‘千年冰髓’实在罕见，小店目前确实…”
那被称作洛仙子的女子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站着，无形的压力便让掌柜的话噎在了喉间。
云清正一时竟看得有些怔住了。
她见过的美人也是不计其数，或娇媚，或英气，或温婉，却从未见过这般冷到极致，反而惊心动魄的美。
就像猝不及防撞见雪原上第一缕月光，清冷孤绝，却让人移不开眼。
这位姐姐…也太好看了吧？
下意识地，她摸了摸怀里那枚可以横着走的令牌。
或许…可以搭个话？
她走上前，脸上努力摆出最得体自然的笑容。
“掌柜的，贵客所需之物，或许库房还有库存？再仔细查查？或者问问其他关联商铺能否调货？费用问题不必担心。”
她说着，将令牌示意向掌柜。
哈哈哈！终于轮到她使使这身份派头了！
掌柜一见那令牌，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是是是！云小姐！在下立刻就去查！请您和洛仙子稍候片刻！”
那洛仙子的目光终于从掌柜身上移开，落到了云清正身上。
云清正趁机赶紧自我介绍：“仙子唤我小云就行！宗主常教导我们，待客需尽心！仙子若有其他需要，但说无妨。”
她给自己安了个模糊的职位，顺手又把墨规拉出来溜了一遍。
“在下，洛倾漪。”
女子开口，报出名字后便不再多言。
云清正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与她的气质真是绝配。
见对方没有深谈的意思，她也不纠缠，只保持着微笑站在一旁。
掌柜很快回来，虽未找到千年冰髓，却提供了几条可能的线索。
云清正顺势提出可以陪同去其他地方看看，洛倾漪眼睫微动，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有劳。”
短短一程，云清正尽量自然地介绍着无渡涯的布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身旁的人吸引。
洛倾漪步履从容，神态始终清冷，对周遭的热闹繁华视若无睹，偶尔对某些蕴含纯净冰灵气或静心凝神效用的物件会多看一眼。
云清正注意到这点，便会适时示意掌柜打包，动作流畅地赊账。
给美女买东西嘛，总是要麻利一点的，嘿嘿。
天色渐晚，云清正提出安排住处，洛倾漪淡淡应允。
将她引至一处带有天然寒泉的客院，云清正用令牌打开禁制：“洛仙子看此处可还满意？”
洛倾漪目光扫过院中清寂景致，微微颔首：“甚好。”
“那仙子好好休息，在下告辞。”
离开客院，云清正才轻轻吁了口气，感觉和这位洛仙子待在一起，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但那惊鸿一瞥的惊艳感和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却深深印在了她脑海里。
而院内，洛倾漪静立片刻，她回想方才那自称幽冥宗执事的少女，不过炼气修为，眼神却灵动剔透，举止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修为不符的熟稔和大胆。
尤其是出示那杖令牌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
眉眼唇角，竟与她记忆中那位如此相像，恍如昨日重逢。
眼前人，似是故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