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她和墨规一前一后，在月光下走着。
晚间这个时辰，巡逻的弟子交班休息，摸了两天下来，云清正也很有经验了。这半个时辰之内，不出意外的话路上不会碰见一队守卫的。
“所以，”最终还是云清正先开了口，“太阴绫不是一条，是两条。霜华绫主禁锢生机，雪拂绫主杀伐净化。洛升澜拿着雪拂绫，用霜华绫囚禁了她姐姐。”
墨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怪不得她推三阻四，不肯提前动用太阴绫，”云清正自顾自地往下捋，“不是不想，很可能是不能。雪拂绫攻击性强，但缺少了霜华绫的调和与稳固，单独动用或许风险极大，或者根本无法发挥真正威力。又或者，她怕动用时被我们看出端倪吗？”
墨规终于侧头瞥了她一眼，意思大概是“你总算想到点子上去了”。
云清正没理会他那点无声的嘲讽，继续头脑风暴道：“洛前辈说她们性命相连，一损俱损。洛升澜囚禁她，却又用霜华绫吊着她的命……这说明洛升澜并不真想她死。”她顿了顿，眉头拧得更紧些。
“可她和卫长风勾结，又想做什么？取代她姐姐，成为名正言顺的宫主吗？但若卫长风得逞，释放魔神，这寒镜天宫还能存在吗？她图什么？”
“或许，”墨规接话思考。
云清正也不走了，在前面回头看他。
“她以为能在从中占到便宜。比如，借卫长风之力，彻底摆脱她的宿命。”
是了，核心是在这里。
对于洛升澜而言，最大的痛苦不是权力旁落，而是“我非我”。
是永远作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存在，连修为都无法超越本体。
卫长风呢，可以许诺她，给她真正的自由吗？可他凭什么呢。
“我们必须救出洛前辈。”
云清正语气斩钉截铁道：“只有她知道如何稳定局面，也只有双绫合一，才有可能对抗卫长风。而且……”
“那样的结局，对两个人，都太残忍了。”
墨规没说话，算是默认。
救人是一定要救的，关键是怎么办。
硬闯肯定不行，那简直就是在逼对方狗急跳墙，必须有个周密的计划。
两人回到那间被变相软禁的客院时，凌风，凌霜和裴玦都还没睡，显然一直在等消息。
见他们安全回来，几人都松了口气。
云清正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凌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咂舌：“我的娘诶，这寒镜天宫的祖传规矩也太变态了。弄个影子出来跟自己抢身体玩吗？”
凌风有些乏了，原本正昏昏欲睡，听见云清正的描述精神了不少。也沉吟道：“如此说来，洛升澜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她囚禁本体，却又维持其生机；她与卫长风接触，却未必真心投靠。她的核心诉求，恐怕是打破镜影契约吧。”
裴玦倚在门边，闻言挑了挑眉，那张妖娆脸上露出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哟，这可真是姐妹情深，深到要命啊。所以咱们现在是要帮姐姐打妹妹，还是帮妹妹……呃，好像帮妹妹也不对？”
“帮个屁！”
云清正没好气地打断他，“现在是她们姐妹内部矛盾的时候吗？卫长风的大军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洛升澜想利用卫长风，卫长风难道就不想利用她？与虎谋皮，最后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只会是她自己，连带着整个寒镜天宫陪葬了……”
云清正焦头烂额，感觉无论她到哪里都是一堆事情。
“当务之急，是阻止洛升澜把太阴绫交给卫长风，并且要在卫长风发难之前，把洛倾漪前辈救出来。只有真宫主出面，掌控完整的太阴绫，我们才有谈判和对抗的资本。”
“问题是，怎么救？”凌风指出关键，“洛升澜既然囚禁了真宫主，必然在冰室附近布有重重监视和禁制。上次是侥幸，再去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计划听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瞬间将小小的客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院门被推开，一名身着甲胄的护卫队长大步走入，她面容冷硬，依规矩行礼。
“诸位。仙盟卫长风，已向我寒镜天宫发出最后通牒。限明日午时之前，交出太阴绫，否则……视为勾结魔道，心怀不轨，即刻踏平天宫，鸡犬不留。”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威胁真的如此直白一箭射向众人时，还是会寒从心起。
那队长继续道：“宫主有令，请诸位即刻移步凝晖殿商议对策。如今局势危急，还请诸位莫要推辞。”
不去也得去。
云清正和墨规交换了一个眼神。卫长风失去耐心了，而洛升澜，被逼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墙角。
……
凝晖殿内，洛升澜高坐主位，下方站着几位天宫长老，个个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主角团被请进来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片低气压。
“诸位都听到了，卫长风贼子，猖狂至此。我寒镜天宫立宫千年，岂容他如此羞辱！”
一位白发老太上前一步，语气焦急：“宫主，仙盟势大，卫长风又诡计多端，硬拼，恐怕我天宫损失惨重啊！”
“那依大长老之见，该如何？难道真要交出太阴绫，向我寒镜天宫的世代仇敌摇尾乞怜吗？”洛升澜语气凌厉，不让半分。
那位大长老被她吓了一跳，讷讷不敢再言。
洛升澜这是在演戏，既表现出宁折不弯的姿态稳住宗门内部，又把难题抛出来，为她后续的不得已而为之做铺垫罢了。
果然，另一位看起来较为激进的长老愤然道：“宫主！太阴绫乃我镇宫之宝，岂能轻易交出！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拼？”洛升澜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拿什么拼？拿我寒镜天宫上下数百弟子的性命去拼吗？”
她适时地流露出疲惫挣扎，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在座上沉默良久，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道：“或许……有一个办法，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卫长风要的是太阴绫，但他未必清楚太阴绫的真正形态与威力。我们可以假意答应交出部分力量。利用宗门历代加固的防护大阵，配合太阴绫的部分威能，演一场戏。”
“演戏？”大长老疑惑。
“不错。”洛升澜点头，“明日午时，我会在祭坛启动部分阵法，并引动太阴绫之力，做出奋力抵抗的姿态。届时，请诸位长老带领弟子依计行事，在外围结阵佯攻，牵制卫长风部分注意力。而我会伺机与卫长风谈判，假意交出部分太阴绫的掌控权，换取他退兵。”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此举冒险，甚至，有辱宗门声誉。但为了保存宗门根基，为了数千弟子的性命，本宫甘愿承担此骂名。”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似乎被说服了。
她们更愿意相信这个看似能保全宗门的不得已之举。
云清正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感觉到墨规的手指在她背后轻轻点了两下。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静观其变，将计就计。
果然，墨规上前一步：“宫主高义。既然如此，我等客居于此，亦不能坐视。若有需要之处，但请吩咐。”
洛升澜深深看了墨规一眼，随即点头：“多谢墨宗主深明大义。明日……或许真有需要倚仗诸位之处。”
从凝晖殿出来，再回到那间时刻被保护着的客院，凌霜立刻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她分明就是想借卫长风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们真要按照她说的做？”
“做，为什么不做？”云清正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不是想演戏吗？那我们就陪她演一场大的。”
几人围拢过来，云清正压低声音，开始部署真正的计划。
“洛升澜的计划核心在于祭坛，那里必然是阵法中枢，也是她打算动用雪拂绫，甚至可能与卫长风进行力量交接的地方。她让我们和天宫长老在外围牵制，无非是想支开我们，方便她行事。”
“我们的机会就在于此。”云清正指尖蘸了杯中冷水，在桌面上快速勾勒，“明日，凌风师兄，凌霜师姐，你们按照洛升澜的安排，跟随天宫长老在外围结阵。但记住，出工不出力，保存实力，随时注意卫长风主力动向，特别是他身边可能出现的，擅长破解禁制的高手。我怀疑，卫长风可能会派人趁乱直接去抢夺被囚禁的洛倾漪前辈。”
凌风凌霜郑重点头。
“裴玦，”云清正看向裴玦，“你的任务最危险。你需要利用你的身法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她指了指裴玦腰间那个仿佛什么都能掏出来的储物袋子。
“想办法混进内围，靠近祭坛。不需要你动手，只需要你看清两件事：第一，洛升澜如何引动雪拂绫，与阵法结合的具体细节；第二，卫长风出现后，他们之间真正的互动。找到他们计划中最薄弱的环节。”
裴玦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点头：“明白，盯紧他们，找破绽。”
“那你和墨宗主呢？”凌霜问。
云清正和墨规对视一眼。
“我们去救人。”云清正语气坚决，“洛升澜的注意力必然被明天的大戏和卫长风牢牢吸引，这是救出洛倾漪前辈最好的机会。”
“但那里的禁制……”凌风仍有顾虑。
“禁制交给我。上次是仓促探查，这次我们有了明确目标。洛升澜仓促布置的囚禁，不可能完美无缺。而且，她动用雪拂绫和宗门大阵，必然需要调动庞大的灵力，这本身就可能对囚禁洛倾漪的禁制产生干扰。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计划再度敲定。
云清正站在窗边，望着天光。
墨规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怕吗？”
云清正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她摇了摇头，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怎么总是这么绕呢？想简简单单打个坏人，偏偏要先搞定坏人家里的矛盾。”
“麻烦。”他评价道，不知是在说这件事，还是在说总爱惹上麻烦的某人。
云清正却没像往常一样怼回去。她看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墨规，你说……如果洛升澜成功了，她真的彻底取代了她姐姐，她会快乐吗？”
墨规沉默片刻，道：“镜花水月，求而不得。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云清正怔了怔，咀嚼着这句话。是啊，依靠剥夺他人、依靠外力强行扭转的命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洛升澜困在“非我”的牢笼里太久了，久到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真正的自由，应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