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早该灭绝!”
四颗机械头颅冰冷狂热的齐诵,如同丧钟敲响。回应这背叛宣言的,是城外荒原之上,那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眼中闪烁着同源猩红光芒的万具机甲!钢铁的洪流践踏着大地,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淹没了整座骨城。
高悬的审判台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在悲鸣,又像是在凝聚最后的力量。碑林之中,无数殉难者的石碑发出细微的嗡鸣,似在回应这终极的危机。
战争,已无需宣告。
最先发动攻击的,是那钢铁的洪流。
它们并未直接冲锋,而是做出了令人发指的行径——冲在最前方的机甲,那巨大的金属手掌,狠狠地插入了骨城外围由无数骸骨垒砌的城墙!它们并非破坏,而是……拆卸!
巨力撕扯下,大段大段的森白城墙被硬生生掰断、拆下!骨骼碎裂的声音如同暴雨般密集响起!这些被拆下的、蕴含着无数死寂灵性与坚硬特性的骨骼,被那些机甲在手中猛地压缩、凝聚,竟化作了无数枚惨白色的、燃烧着虚空能量的骨质炮弹!
机甲拆骨城为弹!
以文明殉难者的遗骸为弹药,轰击文明最后的壁垒!这是何等的亵渎与残酷!
“咻——咻——咻——!”
下一刻,无数惨白的骨弹,如同逆流的流星雨,拖曳着灰黑色的虚空尾焰,朝着骨城核心区域——万碑林与审判台所在,铺天盖地地轰击而来!每一枚骨弹都蕴含着撕裂灵魂的死寂与湮灭物质的力量!
“挡住它们!”织云嘶声厉喝,灵丝狂涌,试图在头顶交织成巨大的防御网。谢知音亦将恢复的声音提升到极致,音波化作层层叠叠的无形壁障。
然而,骨弹的数量太多了!威力太强了!灵丝之网在接触的瞬间便被撕裂、侵蚀,音波壁障也如同纸糊般层层破碎!照此下去,不过几轮齐射,整个碑林乃至他们所有人,都将被彻底从世间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地护在传薪之子身前的崔九娘,动了。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讥诮与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涅盘的平静。她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婴儿,又看了一眼那高悬的、代表着无数逝去同行者的审判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猛地盘膝坐下,将一直系在腰间、那只她平日里素手烹茶所用的、最普通的粗陶小炉取了出来。炉内,并无炭火,只有她以自身本命茶源点燃的、一缕摇曳的、碧绿色的心火。
她没有取出任何茶叶,而是双手虚抱于炉前,十指以一种近乎自残的速度急速变幻着法诀。她不是在烹茶,而是在……献祭!
随着法诀的引动,她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满头青丝瞬间化为雪白,光滑的皮肤上浮现出无数皱纹!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本源、燃烧自己毕生修行的茶道灵性,甚至……燃烧她那饱经磨难、却始终未曾真正泯灭的“人心”!
所有的痛苦、不甘、挚爱惨死的悲伤、被家族背叛的愤怒、对文明逝去的哀恸……尽数被她投入那心火之中,淬炼、提纯!
粗陶小炉剧烈震颤,炉内那缕碧绿心火猛地转化为一种极其刺目、蕴含着极致毁灭与净化之力的——断肠之色!
崔九娘煮断肠茶!
茶已成,无色无味,只有一股令人神魂欲裂的悲意与决绝,弥漫开来。
她睁开眼,眼神空洞,仿佛已流干了最后一滴泪。她双手捧起那滚烫的粗陶小炉,对着那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的漫天骨弹,将炉中那凝聚了她一切的“茶汤”,猛地——泼洒而出!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一片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淹没一切的暗红色光潮,逆天而起!
光潮与骨弹洪流悍然相撞!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蕴含着虚空死寂能量的骨弹,一接触到这暗红色的光潮,竟如同遇到了沸油的积雪,瞬间消融、瓦解!不是被击碎,而是被其中蕴含的极致“人”的情绪与茶道真意,从能量结构层面彻底净化、还原!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被净化后的骨弹能量,并未消散,反而与那暗红光潮融为一体,化作滚滚炽热的、流淌着暗金与赤红光泽的金属溶液!这些溶液如同拥有生命般,并未坠落,而是迅速蔓延、覆盖,在骨城上空,形成了一道不断流动、散发着高温与悲壮气息的铁水护盾!
甲融为铁水护城!
以敌之矛,化为我之盾!以崔九娘断肠之意,融机甲亵渎之能,护文明最后净土!
漫天的骨弹轰击在这铁水护盾之上,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便被彻底吞噬、同化,反而使得护盾更加厚重、凝实!
崔九娘身形一晃,彻底萎顿在地,气息微弱如丝,那头白发刺目无比。她以自身为祭品,为这绝望之战,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万具机甲依旧在逼近,更多的攻击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那高悬的审判台,仿佛汲取了崔九娘断肠之意与万碑林的悲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所有流淌在护盾上的铁水,仿佛受到了召唤,疯狂地向着审判台下方汇聚、压缩、塑形!
转眼之间,两个顶天立地、笔画如刀、蕴含着无数非遗传承意志与崔九娘决绝心念的巨大文字,由滚烫的铁水凝聚而成,巍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非遗!”
铁水凝“非遗”巨字!
这两个字,重若万钧,承载着文明的重量,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它们没有攻击机甲,而是在审判台力量的推动下,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气息,狠狠地砸向那四颗机械头颅后方、那片因万甲出世而变得极不稳定的虚空!
巨字所过之处,空间扭曲,仿佛要将那虚空的根源彻底砸碎、焚毁!
就在这“非遗”二字即将轰入那片扭曲虚空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片扭曲的虚空之中,一道裂缝猛地撕开!
紧接着,一只苍老、枯瘦、布满厚厚老茧与深深沟壑、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的——人类的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出来!
这只手,与周围冰冷的机甲、诡异的虚空、磅礴的能量格格不入,它带着最质朴的、属于大地耕耘者的气息,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定鼎乾坤的力量!
它不偏不倚,稳稳地托住了那足以砸碎山岳的“非遗”二字!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那只手微微颤抖,老茧摩擦着滚烫的铁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却终究……托住了!
裂缝突伸茶农老茧手托字!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历经了无数风雨岁月洗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裂缝中传出,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留……火种……”
“留...火种...”
巨字在那只老茧手的托举下,悬停在虚空之前,无法落下,也无法前进。
那只手,属于谁?是敌是友?他口中的“火种”,又是什么?
崔九娘耗尽一切的守护,审判台凝聚的终极一击,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托住了。
战局,再次陷入了扑朔迷离的僵持。而那裂缝之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