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瑶光峰顶,万籁俱寂。一轮清冷的孤月悬于中天,洒下如水银辉,将云海染成一片朦胧的亮白,也为独立于崖边的那道素白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不似人间所有的光晕。
墨渊推开静修室的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体内的灵力已初步稳固,但神魂深处历经震荡后的疲惫,以及对前路的重重思虑,让他难以再次入定。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这里。
苏瑶并未回头,仿佛早已感知到他的到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任由山风拂动她素白的衣袂和如墨的青丝,平日里那拒人千里的寒意,在月华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墨渊在她身后三步远处停下,没有开口打扰。他同样望向无垠的云海与星空,心中纷乱的思绪,在这极致的静谧与广阔面前,奇异地沉淀下来。
良久,是苏瑶先开了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并非在静修室内那种指导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平铺直叙。
“这云海,日升月落,看似变幻无穷,实则万载不变。”她顿了顿,继续道,“修士求道,亦常困于‘不变’与‘变’之间。”
墨渊心神微动,知道师尊此言绝非无的放矢。他沉默着,等待下文。
“恪守陈规,遵循古法,可保道途平稳,是为‘不变’。”苏瑶的声音如同月光流淌,“然,天地尚有倾覆,大道亦有更易。若遇前路已断,或脚下基石本为虚妄,又当如何?”
她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她清绝的侧脸,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墨渊的身影。
“墨渊,你告诉为师,”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些翻腾的、属于“过去”与“未来”的阴影,“是顺应那看似既定的‘不变’之局,安稳走向已知的终点?还是……不惜代价,求一个充满未知、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变’数?”
她的问题,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墨渊心中那扇紧闭的、关于前世今生与未来抉择的大门。
他知道,她问的不仅仅是修行理念,更是在问他对于自身那诡异记忆、对于那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命运的态度。
月光下,师徒二人的目光第一次在没有灵力激荡、没有危机压迫的情况下,如此平静而深入地交汇。
墨渊看着师尊眼中那仿佛洞悉一切的清冷,以及那清冷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着他答案的凝重。他脑海中闪过前世记忆中那毁天灭地的绝望,闪过这一世她为他挡下的窥探、掷下的千金、以及那一声将他从失控边缘唤回的轻音。
已知的终点,是血海深仇,是师徒相残,是永恒的孤寂与毁灭。
未知的变数,或许荆棘密布,或许希望渺茫,但……有她在前路。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月华凉意的空气,胸腔中那股自灵力平复后便一直在燃烧的火焰,此刻化作无比清晰的信念。他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弟子不愿做那随波逐流、困于既定轨迹的顽石。”他顿了顿,眼中迸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是逆天之举,弟子亦愿持手中之剑,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变’之路!”
“即便……此路不通,此身俱灭?”苏瑶追问,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即便身死道消,亦无悔。”墨渊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顺从命运得到的‘生’,非弟子所求之生。唯有亲手开创之路,方为吾道!”
话音落下,崖顶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苏瑶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月光在她冰玉般的面容上流动,看不清她具体的情绪。许久,她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那动作轻得仿佛只是月光的一次摇曳。
“善。”
只有一个字。
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是一种默认,一种认可,更是一种……无言的同盟。
她重新转过身,再次望向那无垠的云海与星空,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飘渺:
“记住你今日之言。这条路,会很难。”
“弟子明白。”墨渊深深一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层由误会、试探、守护与依赖交织而成的薄冰,在月下悄然融化了一层。他们或许仍未完全坦诚,仍有各自的秘密与顾虑,但在对抗那无形命运的道路上,他们已然是彼此唯一的……同行者。
月华如水,流淌在师徒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在崖边拉长,渐渐融合,指向那未知而坚定的前方。
这第一次长谈,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有关于“改变”的共识,与一份沉静如水的决心。
但这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