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山林的那声咆哮,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在石洼村激起了层层恐慌的涟漪。
咆哮声沉闷而悠长,带着某种非人的暴戾,穿透暮色里的薄雾,撞在村头的老槐树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妇人手一抖,柴火掉在地上;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汉子猛地抬头,烟杆从嘴角滑下来,在脚边磕出火星;连村口嬉闹的孩子都被吓得噤声,缩在大人身后,眼睛瞪得溜圆。
小林正蹲在向日葵田边,用手丈量着花盘的直径。
十年了,这些向日葵从最初的幼苗长成齐腰高的成株,花盘大得能盖住他的脸,花瓣边缘的金色绒毛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听到咆哮声时,他的指尖正触碰到一片绒毛,那瞬间传来的温热感比往常更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花盘深处轻轻动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望向西北方的山口。
那里是村子进山的必经之路,平日里只有猎户和砍柴人才会涉足,此刻却被渐浓的暮色染成一片墨色,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蛰伏在阴影里,缓缓睁开眼睛。
“咋回事?”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村里的猎户王二,他肩上扛着空猎枪,脸色比纸还白,“我……我今早在山口设的陷阱,全被踩烂了。那脚印……比野猪还大一圈,不是走的,是……是用爪子刨的。”
他说话时牙齿打颤,手里的猎枪晃得厉害——王二是村里胆子最大的人,去年还独自打死过一头黑熊,此刻却吓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村民们很快聚到了村口,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着线索。
有人说前几天看到过林子里的树倒了一片,以为是大风刮的,现在想来怕不是;有人说自家鸡窝里丢了两只鸡,鸡笼的木栏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还有老人捶着拐杖叹气,说这是“山精醒了”,要拿活人献祭。
恐慌像藤蔓一样迅速蔓延,有人开始往家里跑,搬石头堵门;有人则吵着要去山神庙烧香,哪怕山路此刻看起来格外凶险。
村长站在老槐树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独眼的眼眶微微发红,扯着嗓子喊:“都别慌!男人们拿家伙,跟我去山口看看!女人们把孩子看好,谁也不许乱跑!”
但回应他的人寥寥无几。
男人们握着柴刀、锄头,却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眼神里的恐惧压过了血性。
山口的方向,自那声咆哮后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在哭。
小林没有跟着去村口。
他回到向日葵田,发现所有的花盘都转向了西北方,花茎挺得笔直,像是一队列队待命的士兵。
花瓣边缘的金色绒毛比刚才更亮了,连成一片细碎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花蜜的甜香。
他伸手触摸其中一株的花盘,指尖传来清晰的搏动,像是在跟着某种节奏跳动——那节奏很慢,却异常有力,与他的心跳渐渐重合。
“小林!”李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喘息。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过来,脸色蜡黄,咳嗽了好几声才站稳,“你……你快回屋去,别在这儿待着。真要是有啥不干净的东西来了,你这花……怕是护不住你。”
小林摇摇头,扶着李伯在田埂上坐下:“李伯,您看它们。”
他指着那些转向山口的向日葵,“它们有反应了。十年了,它们第一次这样。”
李伯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球里映着花盘上的微光。
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是啊,是有反应了。可这反应……是好是坏,谁说得准呢?”
他拍了拍小林的手背,那只手布满老茧,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我活了七十多年,见过大旱,见过山洪,可从没见过天变成这样。你看那太阳。”
小林抬头望去,夕阳正沉向山后,却没有往常的橘红或金紫,而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通体暗红,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一片诡异的猩红。
那红色越来越深,像是有血在云层里慢慢晕开,连空气都仿佛被染上了颜色,吸进肺里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李伯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山里的老话说,天出血,地生妖。怕是……怕是要有大祸了。”
就在这时,村里的狗突然全都叫了起来。
不是平日里的吠叫,而是一种凄厉的、带着恐惧的哀鸣,此起彼伏,像在集体哭丧。
紧接着,鸡窝里传来一阵骚动,咯咯的惊叫声和翅膀扑打的声音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小林看到有村民从屋里跑出来,对着鸡窝大喊,却不敢靠近——那些平日里温顺的鸡,此刻正疯狂地撞着鸡笼,羽毛掉了一地,眼睛里竟也透着一丝猩红。
“汪汪……呜……”最壮的那条狼狗突然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呜咽起来,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其他的狗也跟着安静下来,缩在墙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整个村子,只剩下风声和家禽的躁动,以及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小林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能感觉到向日葵田里的甜香越来越浓,花盘的搏动也越来越快,花茎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积蓄力量。
他的系统面板依旧是暗的,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茧而出——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来自这些他守护了十年的植物,来自这片看似普通的土地。
夕阳彻底沉入山后,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地平线。
但天空并没有暗下来,反而被一种暗红色的光芒照亮。
一轮圆月缓缓从山后升起,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光晕,通体暗红,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大地。
血月。
小林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十年前系统绑定的那一刻,那个冰冷的机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危机预警……血月将至……”
他看着那轮血月,看着田埂上脸色惨白的李伯,看着远处紧闭门窗、灯火微弱的村庄,再低头看看那些蓄势待发的向日葵。
十年的等待,十年的质疑,十年的坚持,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山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卷着远处山林的气息吹过脸颊,带着一丝腥甜。
西北方的山口,那片死寂终于被打破,传来密集的、像是无数爪子抓挠地面的声音,正朝着村子的方向,快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