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留在邯郸，名不正言不顺，实乃一块烫手山芋。
楚王若问起，赵国如何应答？是软禁？
是礼遇？稍有不慎，便予楚人口实，干涉赵事。
若将她送归秦国，则一切烦恼尽归咸阳。
让楚人去与秦国纠缠，赵国正好隔岸观火，坐享清净，岂不美哉？”
他见郭开似有意动，趁热打铁，再次推过那个装满奇珍异宝的锦盒。
以及一份地契：“此乃异人公子与吕先生的一点心意，感念郭君多年来照拂之情。异人公子言，日后若得便，必当厚报。”
郭开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礼物，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显然已被说动大半。
但似乎还想拿捏一下，或者想看看是否还有更多好处。
姚贾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已到。
最后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极其随意、近乎轻蔑的语气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那个小的，叫嬴琅的，说是异人公子的庶子？
呵，区区一庶子，母亲身份低微，留在府中也是白白耗费米粮。郭君若是觉得可行，便当个添头，一并打发回去算了，也显得赵国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免得日后说起来，赵国还替秦国养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平白跌了份儿。”
“添头”二字，姚贾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这种极致的轻视，恰恰彻底打消了郭开可能对嬴琅价值的最后一丝疑虑——
一个连秦使都如此看待的庶子，能有什么价值？
留着确实浪费粮食，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郭开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拿起酒杯，与姚贾虚碰了一下： “姚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思虑周全。
此言甚是有理！既如此，本官便寻机向大王进言，陈说利害。
想必大王仁德，定会准予所请，放他们归秦，全此一段佳话。”
“如此，贾便静候郭君佳音了！”
姚贾举杯，笑容满面，眼底却是一片冷静。
他知道，这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赵王偃斜倚在锦榻之上，听着宠臣郭开忧心忡忡又忠心耿耿的禀报。
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美玉。
“大王。”
郭开语气恳切：“那嬴政，确如姚贾所言，一病弱稚子尔。留于邯郸，日日耗费钱粮，实无益处。
且观其面相，非长寿福厚之相，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反倒予秦国口实，说我赵国苛待质子，届时秦军压境，岂非因小失大？”
他见赵王神色微动，继续趁热打铁：“反观若放其归秦，则显我赵国仁德宽厚，天下称颂。
那异人公子感念大王恩德，将来若在秦国得势，于我赵国岂非善莫大焉？
此乃以虚名换实利，惠而不费之举啊。”
说到芈诗，郭开压低声音，做出神秘状：“至于芈诗夫人，其楚女身份着实敏感。久留我国，楚王若遣使来问，或甚至借口生事，我国如何应对？
岂非自找麻烦？不如一并送归，让秦楚自己去纠缠。我国正好脱身事外，坐观虎斗，岂不省心？”
最后，他提到嬴琅，语气变得极其轻蔑。
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还有那个庶子嬴琅，母亲身份卑贱，留之无用，徒耗粮米。
姚贾言不妨当个添头送回。臣以为，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一并打发算了，也显得我赵国大气，不与他计较这些微末细节。”
“……此乃以虚名换实利，惠而不费之举啊……不如一并送归，让秦楚自己去纠缠……”
赵王偃听着，郭开的话像温水流过，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是啊，省心省力。
他实在是厌烦了这些纷争。
近年来，秦军东出的兵锋一次次敲打着赵国的边境，每一次战报传来都让他心惊肉跳。
阙与之战后的短暂欢欣早已被更多的败绩和压力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父亲孝成王时代那场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虽然发生时他还年轻，但那巨大的阴影和国势的倾颓，如同梦魇般笼罩着他的王位。
他内心深处，对那个西方的虎狼之邦，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
他不想再招惹秦国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的风险。
他本非雄才大略之主，性好享乐，最怕麻烦。
“嗯……”
赵王偃沉吟片刻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烦躁，摆了摆手。
“爱卿所言甚是。就依你所言，放他们回去吧。着令沿途关隘放行，不必为难。那个庶子也一并送还。”
“大王圣明！”
郭开立刻躬身称赞。
然而，殿中并非只有谄媚之声。
宗室重臣、平阳君赵豹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出列高声谏阻：
“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赵豹声音洪亮，带着焦急：“秦王嬴稷，虎狼之心，天下皆知！
其孙异人归秦不久，如今又急切想要回子嗣，其中必有蹊跷！
岂可因郭开一面之词，便轻易放还质子？
纵那嬴政体弱，亦是秦国王孙，握于手中，终是一张制约秦国的牌劐！
岂能因畏惧潜在麻烦而自弃筹码？此乃短视之举！”
他又看向郭开，目光锐利：“更何况，那姚贾乃秦国着名说客，巧舌如簧，其言岂可轻信？
郭大夫如此为其说项，又收受了秦国多少好处？！”
一位较为年轻的将领扈辄，也忍不住开口：“大王，即便要放，也不该如此轻易！
至少应让秦国以金帛、乃至城池来换！
如此轻易放归，非但显我赵国怯懦，更让秦国觉得我赵国无人，可随意拿捏！
尤其是那芈诗，楚女身份特殊，更应谨慎处置，或可借此与楚讨价还价，岂能如送瘟神般急于推出？”
若是年轻时，或者赵国军威正盛时，赵王偃或许还会权衡一下这些忠言。
但此刻，这些强硬的话语只让他觉得格外刺耳，甚至有些不识时务。
招惹秦国？你们去和秦军的锐士硬碰硬吗？
他几乎能想象到一旦拒绝，秦国可能有的反应——使者诘问、边境摩擦，甚至……他不敢深想。
郭开的反驳立刻给了他台阶和下坡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