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在零星的爆竹声中醒来。天色灰白,却掩不住那份独特的亮色——家家户户门上、窗上新贴的春联和福字,红艳艳地宣告着新桃换旧符。
陈满仓一家也早早起来。青文和青山踩着凳子,小心地将请人写好的春联贴在院门和屋门两侧,王桂花和春燕则在屋里窗户上贴上巧手剪的窗花。秀兰跑来跑去地递着浆糊。当最后一个饱满的“福”字端端正正贴在堂屋墙上时,小院里便充满了崭新的气象。
贴完春联,王桂花和春燕便将准备好的年礼归置出来——一大碗炸得金黄的丸子和酥肉,一块煮好的方肉,还有两包从镇上买的点心。一家人穿戴整齐,尤其是秀荷和春燕,王桂花特意让她们换了那身用新布头做的外衫,显得精神又体面。陈满仓提着的礼物,领着全家,浩浩荡荡地往老宅去。
一进老宅院门,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爷爷陈老栓和奶奶赵氏已经穿着簇新的棉袄,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接受着儿孙们的问候。屋里屋外,已是人头攒动。
陈满柜作为长子,俨然是场面的主导者。他穿着体面的细布长衫,招呼着两个弟弟和子侄们。话题自然围绕着一年光景。
“满仓今年不错,听说山货跑得有模有样。”陈满柜呷了口茶,对陈满仓说。
陈满仓憨厚一笑:“瞎忙活,混口饭吃。比不上大哥见识广。”
“青山在县城酒楼咋样?”陈满柜又问青山。
青山恭敬地回答:“回大伯,还在学手艺,掌柜的还算照应。”
陈满粮则在一旁说着自家的情况,抱怨着粮价,又夸自己儿子青峰机灵。陈青林站在自己父亲身旁陪长辈们说话,陈青松领着青文、青峰两个半大孩子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待会去哪里放鞭炮。
陈满柜听着,最后总会以一句总结收尾:“都好,都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气。来年都加把劲,日子总会越来越红火!” 他的话带着长兄的威严与对家族的期盼。
男人们在堂屋说话,女人们在灶房。这里则是另一个热闹的天地。蒸汽氤氲,香味扑鼻。长孙媳妇孙氏作为长房儿媳,自然承担了指挥的重任,安排着炒菜、热馍。王桂花和周氏带着春燕在一旁打下手,洗菜、切菜、烧火。
周氏手里剥着蒜,眼睛瞟着王桂花带来的炸货,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二嫂今年这丸子炸得可真舍得下油,瞧着就酥脆。不像我们,今年手头紧,炸东西都掂量着。”
王桂花手下不停,面不改色地回:“他三婶说笑了,一年到头不就盼着这几天?都是自家出的东西。” 她转而夸起周氏的儿子,“青峰看着又长高了不少,看着就机灵。”
孙氏在一旁调和:“都挺好,今年咱爹娘气色都好,比啥都强。” 她又看向安静揉面的春燕,“春燕这媳妇真是越看越耐看,手脚也麻利。” 春燕被夸得脸红,只低头抿嘴笑。
秀荷和秀兰则被安排着照看陈青林那个刚会走路的儿子,小家伙跌跌撞撞,引得一阵阵惊呼和欢笑。女人们一边忙碌,一边交流着持家经验,谈论着孩子、布料、村里的新鲜事,言语间有比较,有关怀,也有不易察觉的机锋,构成了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临近午时,一年中最隆重的仪式——祭祖开始了。堂屋的八仙桌被抬到正中,摆满了丰盛的祭品:整鸡、方肉、炸货、馍馍、水果。由陈满柜主持,陈老栓领着满仓、满粮及自家所有男丁,按辈分排开,在祖宗牌位前焚香、叩拜。气氛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中,是家族血脉的传承与对先人的追思。
祭祖完毕,便是真正的团圆饭。男人们一桌,女眷和孩子一桌,挤得满满当当。菜肴虽不比富贵人家精致,但量大油足,堆盘叠碗,是农家一年中最豪奢的一顿。炖鸡、红烧肉、炒腊肉、炸丸子、豆腐箱子……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大人们谈论着收成、见闻,气氛热烈而融洽。
热闹的宴席持续到下午。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花生瓜子,喝着粗茶,继续闲聊。直到天色擦黑,各家才起身告辞,准备回自己小家守岁。
陈满仓一家踏着夜色回到自己院子。屋里,炭火烧得旺旺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终于享受着小家庭的静谧时光。王桂花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孩子们,连青山和春燕也有份,虽然不多,却是一份心意和祝福。
“又过了一年啦。”王桂花感慨。
“嗯,”陈满仓磕了磕烟袋,“青山回来了,青文书念得也不错,挺好。”
守岁不需要做什么,就是这样静静地在一起,说着闲话,或者什么都不说,听着窗外远远近近的爆竹声,感受着时光在温暖的陪伴中缓缓流淌。直到子时将至,旧的年在静谧中隐去,新的年在期盼中来临。
青山和春燕最后回到自己的小屋。红烛摇曳,映着窗上的喜字。春燕低声说:“家里……真热闹。”
“嗯,”青山握住她的手,“以后每年,咱们都这样热热闹闹的。”
窗外,不知是谁家率先点燃了迎新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响,宣告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