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谢家客厅的灯亮得刺眼。
谢爷爷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谢爸爸、谢小叔、谢琦三人站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南嘉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
谢景!谢爷爷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极有分量,你当司令这些年,是不是只盯着打仗的事?
谢爸爸一怔:爸,我……
小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谢爷爷手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一个战斗英雄,六年没装上义肢!抚恤金被克扣!你们说说,这种事,还有多少?
谢小叔皱眉:爸,退伍军人的抚恤金发放,一向是后勤部负责……我哥……
放屁!谢爷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一跳,后勤部负责,你们就不管了?你们是带兵的!兵的血流完了,你们连他们回家后的死活都不问?!
客厅里一片死寂。
谢琦抿了抿嘴,低声道:爷爷,我明天就去调档案……
调档案?谢爷爷冷笑,档案上写得漂亮着呢!李国栋的义肢已发放,抚恤金已到账!可实际呢?
他转向南嘉:丫头,你们基金会财务是不是有几个退伍军人?
南嘉点头:是,都是因伤退役的老兵,对军内流程很熟。
谢爷爷一拍大腿,让他们去查!以民间基金会的名义,挨家挨户走访,对账!看看那些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谢爸爸深吸一口气:爸,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得罪人?谢爷爷眼神锐利如刀,谢景,你记住——带兵的人,要是连自己的兵都护不住,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第二天,基金会的退伍老兵们组成特别核查组。他们穿着便装,拿着笔记本,一家一家敲门。而军区后勤部的某些人,开始坐立不安……)
——带兵的人,护不住自己的兵,就不配穿这身军装。
南嘉抱着一摞厚厚的档案袋走进书房时,谢家三代军人正在讨论训练计划。她没说话,只是将资料地一声放在红木桌上,灰尘在阳光下簌簌飞扬。
谢爷爷皱眉,拆开最上面的牛皮纸袋——
老爷子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震得跳起三寸高: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他额角青筋暴起,手指捏得档案袋咯吱作响,妈了个巴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谢爸爸迅速抓起另一份文件,瞳孔骤缩:三团的老赵...残废津贴被截留四年?
谢小叔翻到的是一张照片——缺了条腿的老兵蜷缩在漏雨的土房里,墙上挂着的战斗英雄锦旗已经褪色。照片背面写着:抚恤金未到,靠编竹筐为生。
谢琦手里的名单簌簌发抖:这...这只是我们军区附近的调查样本?
南嘉声音发冷:基金会走访了137户,62家抚恤金被克扣或延迟,28人该配的义肢、助听器根本没到位。她抽出最底下那份,最离谱的是这个——烈士张志强的遗孀,每月该领的60元,实际只拿到20元,经手人每次都要抽手续费
咔嚓一声,谢爷爷掰断了手里的钢笔,墨水溅在名单上,像一滩污血。
清晨六点,军区家属院的薄雾还未散去。张科长哼着小曲推开自家小院铁门,手里还拎着刚买的油条。他今天特意穿了新熨的的确良衬衫,准备去参加儿子的留学送行宴。
张德标。
三个穿便装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院墙阴影处。为首的中年人掏出证件时,金属徽章在晨光中闪过冷光:军委纪检组,请配合调查。
张科长手里的油条掉在地上。他认得这个声音——去年全军比武时的总评委,谢司令的老部下。
同、同志,是不是搞错了...
1978年3月7日。中年人从公文包抽出一张发货单,德国奥托博克液压义肢,你签收12套,实际发放记录只有5套。
张科长双腿开始发抖。他看见雾中又走出两个战士,正从自家车库搬出几个包装箱——那是他准备今晚转移的。
不是...这批是备用件...
中年人突然举起一张照片。照片里,李国栋空荡荡的裤管扎着麻绳,蜷缩在发霉的棉被里。
看着这位战斗英雄的眼睛,再说一遍?
张科长瘫坐在地时,听见远处传来引擎声。三辆军用吉普正挨家挨户接人,名单上第一个就是医疗器械厂的刘厂长。
(当天中午,张科长儿子在机场被拦下。海关从他托运的中,搜出十二本夹着美金的《医疗器械目录》。)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要有人去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