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浑身一颤,艰难地低下头:“草民……明白。”
“去吧!”朱由检背过身,挥了挥手,不再看他们,
“即刻出发,隐秘疾行。朕,要尽快听到闯王席卷中原,士绅闻风丧胆的消息!”
猛如虎和李来亨躬身退出暖阁,殿内只剩下朱由检一人。
跳动的烛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映在墙壁上。
他深知这道命令会将多少无辜者卷入屠杀,但他更坚信,这是打破千年土地枷锁,为帝国新生开辟血路的……必要之恶。
所有的罪孽,就由他一人背负。
所有的鲜血,终将浇灌出一个崭新的王朝。
猛如虎的点兵出发,并未大张旗鼓。
三万大军化整为零,以营为单位,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畿大营,向西涌去。
乞活军老兵沉默而警惕,自生火铳营的武器被仔细包裹隐藏。
新军士兵则带着紧张与茫然,跟随队伍前行。
李来亨作为向导,心情复杂地走在队伍最前列,他知道,自己正引领着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沿途,猛如虎严格执行着皇帝的密令。
起初还只是试探性地借用一些小地主粮草,随着深入地方,屠刀终于毫不掩饰地落下。
根据西厂提供的模糊线索,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线索,只看庄园大小,
凡是田产超过五百十亩的大户,无论名声好坏,皆在闯王旗号下遭遇灭顶之灾。
军队夜间包围,拂晓突击,男女老幼,尽数屠戮,财物粮食抢掠一空,庄园付之一炬。
消息被严格封锁,偶尔有漏网之鱼逃出。
散播的也只是“流寇李自成卷土重来,凶残异常”的恐怖传闻。
猛如虎起初还有些不适,但很快便被一种扭曲的效率所驱动。
这种方式获取补给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极大地锻炼了新军的胆量和狠辣。
乞活军老兵对此漠然,他们经历过更残酷的洛阳攻防。
火铳营则主要担任外围警戒和狙杀逃敌的任务。
最受冲击的是那两万新军,从最初的恐惧呕吐,到后来的麻木执行,人性的底线在血腥的实践中被迅速拉低。
李来亨目睹这一切,内心备受煎熬,却无力改变,只能更加迫切地希望尽快找到李自成,结束这噩梦般的旅程。
队伍穿过山西,进入陕西地界,景象愈发荒凉。
根据李来亨的指引,大军钻入了秦岭余脉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里人烟稀少,山路崎岖,正是藏匿的好去处。
经过数日艰难的搜寻,在一处极其隐蔽,易守难攻的山谷中。
猛如虎的先锋终于发现了目标——一片简陋得可怜的茅草窝棚。
以及几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中混合着惊恐和最后一丝凶悍的汉子。
这就是曾经席卷天下,逼得崇祯皇帝几乎上吊的闯王李自成?
猛如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李自成,早已没了当年的枭雄气概。
他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
在看到李来亨和随后出现的,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官军时,闪过一丝绝望而与不甘。
他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十个最为死硬的骨干,个个如同饿殍,兵刃也残缺不堪。
“义父!”李来亨抢上前去,声音哽咽。
李自成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他,直接看向一身戎装,气势逼人的猛如虎,沙哑地开口:
“来的是朝廷哪位将军?”他知道,末日到了。
这绝不是来招安的,这是来剿灭的。
猛如虎大步上前,打量着这落魄的枭雄,心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唏嘘。
他挥退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然后冷冷地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当然,是经过修饰的版本,只说是令其戴罪立功,配合官军行动。
李自成听完,沉默了许久。
山谷里只有风声呜咽。
他并不傻,完全明白这所谓的配合意味着什么。
他就是一把刀,一把用完即弃的刀。
崇祯皇帝是要借他这块已经臭了的招牌,去干那些朝廷不方便亲自下手的脏活累活。
“呵呵……哈哈哈哈哈……”
李自成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悲凉的笑声,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
“好一个崇祯皇帝!好一招借刀杀人!俺李自成纵横半生,没想到最终落得个给人当刽子手的下场!”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猛如虎:“俺要是说不呢?”
猛如虎面无表情,只是轻轻一挥手。
山谷四周的山坡上,瞬间冒出了无数弓箭手和火铳手,冰冷的箭簇和铳口对准了谷底这几十个残兵败将。
“闯王是聪明人,”猛如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陛下能给条活路,已是天恩浩荡。拒旨,则此地便是诸位埋骨之所。选吧。”
李自成环顾四周,看着手下兄弟们那绝望而饥饿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抵抗,瞬间就会化为齑粉。
答应,或许还能多活几天,甚至……还能有机会最后疯狂一把。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有屈辱,有无奈,有对崇祯刻骨的恨意,但奇怪的是,也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造反归根结底,不就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逼得走投无路吗?
他的兄弟姐妹,多少人是死在了这些人的手里?
如今,崇祯让他去杀光这些人,虽然是被利用,虽然目的不同。
但这行动本身,却意外地契合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破坏欲和复仇欲。
“好!”李自成猛地站起身,尽管身形佝偻,却仿佛又找回了一丝昔日的狠厉,
“俺答应了!这活儿,俺接了!不过,粮饷器械,得由你们供应!”
猛如虎见对方服软,心中稍定,点头道:
“这是自然。闯王的旗号要打起来,声势要造出去!接下来,怎么走,杀谁,陛下已有方略,你只管听令行事即可!”
就这样,曾经威震天下的闯王,
在穷途末路之下,给自己套上了崇祯打造的枷锁,成为了一场更大规模,更系统性屠杀的象征性领袖。
他和他那几十个残兵,被裹挟进了猛如虎的三万大军中,
如同一面血腥的旗帜,指引着这支混合着官军,流民和新军的复杂队伍,
向着下一个目标——那些拥有土地的士绅大户们一一亮出了屠刀。
李自成坐在分配给他的,比窝棚强不了多少的营帐里,抚摸着官军提供的,崭新的腰刀,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而苦涩的笑容。
崇祯不会放过他,他知道。
但在这最终结局到来之前,他要用这借来的力量,将这浑浊的世道,再搅个天翻地覆!
快意恩仇,哪怕只是镜花水月,也好过在这深山里默默无闻地饿死,冻死!
毁灭的齿轮,在皇帝的遥控下,由曾经的毁灭者亲手推动,开始加速转动。
而最后一个感受到其冰冷锋刃的,将是山东曲阜,那传承千年的圣裔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