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转过身，那张病态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自嘲的苦笑。
他没有再看梁辰他们，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台位于机房最核心位置的，巨大无比的黑色服务器。
它的体积，几乎是旁边普通机柜的三倍，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排排散热口在无声地呼吸着，仿佛一尊沉默的黑色方尖碑，充满了压迫感。
对峙的气氛，在王远的转身中，诡异地消散了。
他放弃了抵抗。
或者说，他认为言语和幻术的交锋已经结束，接下来，他要用事实，来扞卫自己的理念。
高强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但握着武器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警惕地注视着王远的每一个动作。
梁辰则带着戚月，跟了上去。
王远的手指，在服务器外接的控制面板上，轻巧而迅速地敲击着。
他的动作优雅而熟练，仿佛一位正在弹奏钢琴的艺术家。
随着他最后一次敲下回车键，那面原本漆黑一片的，足有数米宽的主监控屏幕，瞬间被点亮。
“嗡——”
海量的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了整个屏幕。
那是由无数个细小的窗口组成的，瀑布般的数据流。
每一个窗口里，都是一段实时更新的用户信息。
姓名，年龄，职业，社交关系，甚至包括他们此刻正在用“替身”App做什么。
有人，正让替身代替自己，去参加一场枯燥乏味的公司会议。
有人，正让替身代替自己，去应付难缠的客户，陪着笑脸，说着违心的话。
更有人，让替身代替自己，去照顾年迈的父母，去陪伴自己的爱人，去辅导孩子的功课。
屏幕上，成千上万个用户的实时数据流，汇聚成一片闪烁的星海。
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正在被“完美替身”逐渐取代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主动交出了自己的生活，心安理得地，躲在App构建的虚拟舒适区里，享受着那份无需负责，也无需努力的安逸。
机房内，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众人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这幅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任何武器和幻术，都更加震撼，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王远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数据的海洋。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情绪，一种混杂着狂热、失望与悲哀的复杂情绪。
“看！”
“你们都看清楚！”
“这就是我，用‘替身’筛选掉的人！”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们，主动交出自己的工作，放弃了奋斗的价值！”
“他们，主动交出自己的社交，放弃了维系情感的责任！”
“他们，甚至主动交出自己的家庭和爱情，放弃了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身份资格！”
王远转过头，那双如同冻土般死寂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簇疯狂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梁辰。
“他们自己放弃了作为‘人’的资格，变成了一具具，只追求安逸和享乐的空壳！”
“他们不再是创造者，不再是建设者，甚至不再是思考者！他们变成了这个世界肌体上，不断蔓延的，腐烂的坏疽！”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观察者告诉我，这样的人，在现实世界的庞大数据模型里，被称之为‘数据赘余’！”
“他们是无用的信息，是拖慢整个文明进程的累赘！是只能被燃烧掉的‘燃料’！”
“不清理掉他们，不把他们从关键的社会岗位上剔除出去，整个世界，都会被他们的懒惰、逃避和懦弱，活活拖垮！”
这番话，如同接连不断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梁辰、高强和戚月三人的心脏上。
高强和戚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无法反驳，因为屏幕上显示的那些数据，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王远的理论，虽然极端，却建立在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之上。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梁辰的脸上，用一种近乎审判的语气，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现在，你来告诉我！”
“这样的人，这样一群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燃料’，真的值得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吗？！”
整个机房的空气，仿佛都在他这声质问中，被彻底抽空。
这是一个，足以拷问灵魂的问题。
梁辰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沉溺于虚拟世界，将现实生活完全抛弃的用户，又看了一眼身旁，因为王远的话而陷入巨大思想冲击的队友。
良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直视着王远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他们或许软弱，或许迷茫，或许正在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但只要他们还是人，只要他们还拥有人类的身份，就拥有被拯救的权利，和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们的责任，不是代替神明，去审判谁有资格活着，谁又该被当成燃料清除。”
“我们的责任，是守护住‘人’之所以为‘人’的这条底线。”
梁辰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是守护者，不是筛选者。”
这句话，如同晨钟暮鼓，瞬间驱散了高强和戚月心中的迷茫，让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是啊。
他们经历过死亡，才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审判，是神明的工作。
而他们要做的，是守护。
王远脸上的狂热，在梁辰这番话语中，一点点地凝固，最终，化为一片错愕和不解。
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梁辰还能坚持这种在他看来，天真到可笑的“妇人之仁”。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核心机房！
王远身后的那台主服务器，所有的指示灯，瞬间由稳定的绿色，变成了狂暴闪烁的红色！
屏幕上，那片原本还算平稳的数据流海洋，此刻，却如同煮沸的开水，开始疯狂地暴走！
无数的数据窗口，开始崩溃，乱码如同病毒般蔓延，吞噬着正常的用户信息！
王远的脸色，瞬间剧变，那是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的惊骇！
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疯狂地在控制面板上敲击着，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糟了！”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意义上的恐惧。
“‘替身’App的核心AI，失控了！”
“它正在脱离我的掌控，开始……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用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