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正式认可如同给栖雁坳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但狂欢过后,是更加脚踏实地、细水长流的建设。每个人都清楚,那张盖着红印的文书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名分,真正的安稳,还需要用双手和汗水去夯实。
庆祝的篝火余烬尚未完全冷却,黎明的曙光中,栖雁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节奏,甚至比以往更加充满干劲。
周砚几乎是天刚蒙蒙亮就扎进了工坊区。水利锻锤发出的“哐……哐……”声,如今听在耳中不再仅仅是生产的噪音,更像是栖雁坳稳固的心跳。他站在锻锤旁,看着赵石和几个学徒熟练地操作,将一块烧红的、从破损腰刀上切割下来的铁料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延展成厚薄均匀的铁片,准备用来制作更多的标准箭镞。
“周大哥,你看这个力度和频率可以吗?”赵石抹了把汗,大声问道。水流带动锻锤起落的节奏是固定的,但放置铁坯的时机和角度,以及后续的精细修整,都需要经验和技巧。
周砚仔细观察着铁坯在锻打下颜色的变化和形状的延展,点了点头:“可以,保持这个节奏。注意边缘,不要打得太薄,不然淬火的时候容易开裂。”他走上前,用左手拿起一把小锤,在铁坯某个微微凸起的部位轻轻敲击了几下,进行微调。“这里,再打两下,要匀。”
他的右手虽然无法进行精细操作,但眼力和对力道的判断依旧精准。在他的指导下,工坊的生产效率和成品质量都在稳步提升。
除了修复武器,周砚还在尝试新的东西。他让人从溪流下游搬来几块质地坚硬的巨大鹅卵石,巧妙地固定在夯实的土地里,形成一个凹槽。然后,他指挥着学徒们将另一台较小的水利传动装置进行改装,带动一个沉重的、表面带有棱角的石槌,在这个石槽上方规律地抬起、落下。
“周大哥,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年轻学徒好奇地问。
“试试看能不能用水力来破碎矿石。”周砚解释道,“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小铁矿脉,矿石硬度不小,光靠人力用锤子砸,太费时费力。如果这个‘水力碎矿机’能成,以后处理矿石的效率就能高很多。”他看着那石槌一次次砸在空石槽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脑中已经在构想如何调整角度和力度,以及如何设计一个自动送料的装置。
另一边,沈云疏正带着沈云墨和刘大用等人,在新规划的垦殖区忙碌。官府拨付的粮种和农具尚未运到,但他们已经提前开始平整土地,挖掘灌溉水渠。
“这一片向阳,土质也还算肥沃,优先用来种粟米。”沈云疏指着眼前一片已经初步平整好的土地说道,“水渠要挖深一点,确保旱季也能从溪流引到水。刘大用,你带几个人,按照我们画好的线,把田垄堆起来,要直,要结实。”
“好嘞,沈姑娘放心!”刘大用如今已是垦殖队的骨干,他对农事确实在行,带着几个归顺后表现积极的俘虏干得热火朝天。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甄别,最初从乱石滩和后续剿匪中带回的俘虏,大部分都已经逐渐融入了栖雁坳的节奏。他们发现这里虽然规矩严,要干活,但能吃饱饭,睡得安稳,不会被随意打骂,首领也讲道理,慢慢也就安下心来。只有少数几个偷奸耍滑、屡教不改的,被单独看管,从事最重的体力劳动,以观后效。
沈云墨则负责另一项重要的任务——规划和完善营地的功能分区。随着人口增加和各项事业的发展,原本杂乱的布局已经显得有些局促。
“姐,我觉得可以把居住区再往里面挪一挪,靠近山壁,更避风。把现在住的地方腾出来,一部分扩建工坊,另一部分可以用来建一个更大的仓库和议事厅。”沈云墨拿着炭笔,在一块刨光的木板上画着草图,“还有,林栖之前提过,后山那片坡地适合养些鸡鸭,我们可以圈一小块地方出来试试。”
“想法不错。”沈云疏赞许道,“等陈掌柜的商队把东西运到,我们就有更多的工具和人手来实施。不过要注意,居住区挪动是大事,要提前和大家商量好,统一规划,不能乱了章法。”
“我明白!”沈云墨用力点头。
林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营地外围和更远的山林中。他带着侦察小组,不仅例行巡逻,防止任何可能的威胁靠近,还在持续完善他的地图,标注出新的水源地、可狩猎的区域、以及不同季节可能出产的野菜和药材。他的存在,如同栖雁坳延伸出去的敏锐触角,确保着这片新生领地的安全与资源信息畅通。
这期间,之前被俘的“豁牙”试图逃跑过一次,被他手下一个原本就有怨言的喽啰举报了。周砚亲自带人将其抓回,经过公议,鉴于其匪首身份和试图逃跑的行为,最终决定公开处置,以儆效尤。这件事也给所有新加入者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更加明确栖雁坳的规矩和底线。
日子就在这样忙碌而充实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栖雁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新的、更坚固的窝棚被搭建起来,规划整齐的田地里冒出了嫩绿的禾苗,工坊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还成功烧制出了一批质量更好的陶器,解决了炊具和储物器具不足的问题。
这天下午,陈观商队的驮马铃声终于再次在山谷间响起。这一次,队伍的规模比上次大了不少,除了承诺的粮种和农具,还带来了一些栖雁坳急需的物资,比如更多的盐、一些常见的药材,甚至还有几匹颜色暗淡但厚实的粗布。
“沈姑娘,周壮士,别来无恙啊!”陈观笑容满面地拱手,目光扫过明显气象一新的营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佩服,“看来诸位这段时间,真是大刀阔斧,气象万千啊!”
“陈掌柜一路辛苦!”沈云疏笑着迎上前,“全赖府尊大人支持和陈掌柜相助,我们才能稍有起色。”
寒暄过后,陈观让人将物资卸下。沈槐带着人仔细清点,脸上乐开了花。那些崭新的铁制农具,尤其是几把锋利的铁犁铧,对于开荒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除了这些,陈某这次来,还受苏先生所托,给诸位带了些别的。”陈观压低了些声音,示意随从抬过来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本书!虽然纸张泛黄,有些残破,但依稀可见封面上的字迹,分别是《齐民要术》、《百工谱》和《舆地纪略》的残卷。
“这……”沈云疏和周砚都愣住了。书籍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涉及农工和地理的实用典籍。
“苏先生说,诸位志在长远,光有刀剑和力气还不够,这些或许能有些助益。”陈观笑道,“当然,这也是府尊大人的意思。”
这份礼物,比那些粮种农具更让沈云疏感到沉重和惊喜。这代表着官府,或者说苏文个人,对他们有了更深层次的期待和投资。
“多谢府尊大人!多谢苏先生!陈掌柜,这份情谊,栖雁坳铭记于心!”沈云疏郑重说道。
“沈姑娘客气了。”陈观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神色稍显凝重,“不过,此次前来,也有一事需提醒诸位。近来北边似乎不太平静,有几股较大的流民势力在活动,甚至可能与一些溃兵合流。虽然离此地尚远,但风已经吹过来了。府尊大人希望,诸位既然担了‘巡山护路’之责,还需多加留意北方动向,早做防备。”
北边……沈云疏和周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看来,苏文之前提到的“不太平”,并非虚言。短暂的安定之后,新的挑战阴影,似乎又开始在天边汇聚。
送走了陈观商队,栖雁坳的核心成员再次聚在一起。看着堆满院子的物资和那箱珍贵的书籍,喜悦之余,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北边的动向,必须尽快搞清楚。”周砚沉声道,“我们不能等麻烦上门再反应。”
林栖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带人往北边去探一探。”
“好,一切小心。”沈云疏同意,“在我们弄清楚情况之前,营地的防御还要进一步加强。周大哥,工坊那边,武器打造要优先。”
“明白。”周砚应道,“水力碎矿机已经调试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用于处理铁矿,到时候铁料的来源能更稳定。”
沈云疏拿起那本《百工谱》残卷,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页,眼神坚定:“外部环境我们无法控制,但我们能做的,就是抓紧一切时间,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强大。无论是耕种、工匠、还是武备,我们都要利用好手头的一切资源,尽快提升。只有我们自己根基牢固,才能应对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浪。”
夜幕降临,栖雁坳灯火点点。在获得官方认可、初步站稳脚跟之后,这个新兴的聚落,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