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空气带着柴火燃烧的暖意,混合着草木灰、药草以及兽皮特有的腥膻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火光在岩壁上投下跳跃的影子,将林栖沉默如同山岩的侧脸和周砚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宇,都染上了一层忽明忽暗的橘红色彩。
沈云疏肩头的伤口敷上林栖给的药粉后,那灼热的刺痛感果然大为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麻木。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几乎下一秒就能陷入无梦的沉睡。但她强撑着,目光无法从周砚身上移开。
林栖处理完周砚的伤口后,便不再关注他们。他坐在火塘边,用一柄骨质小刀,沉默地削着一根硬木,似乎在制作箭杆。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添柴时,跳动的火光才会映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属于山林的沉寂。
沈云墨挨着沈云疏坐下,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在姐姐未受伤的胳膊上,沉沉睡去,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他太累了。
洞外,浓雾似乎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但那种被追逐的、刀锋抵在喉间的紧迫感,终于被这方寸之间的安宁暂时隔绝。沈云疏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松弛,强烈的睡意如同巨浪拍来,她再也无法抵抗,眼皮沉重地阖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却也极其短暂。她是被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呻吟惊醒的。
猛地睁开眼,洞内火光已弱,只剩下暗红的炭火余烬,提供着微弱的光线和热量。呻吟声来自周砚。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或者说,一直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他侧躺着,身体因为肩部传来的剧痛而微微蜷缩,左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兽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炭火的微光下闪烁着。
林栖依旧坐在火塘边,似乎对周砚的痛苦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即将成型的箭杆。
沈云疏连忙爬过去,凑到周砚身边,低声道:“周大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周砚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涣散,他艰难地聚焦,看清是沈云疏,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痛苦依旧清晰地刻在他的眉宇间。“水……”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
沈云疏立刻拿来水囊,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喂他喝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周砚的吞咽依旧缓慢而艰难,每一下都牵扯着伤处,让他眉头紧锁。
喝了几口水,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目光扫过这个陌生的洞穴,最后落在火塘边那个沉默的背影上,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锐利。“他……是谁?”他压低声音,带着伤者特有的虚弱,却不失警觉。
“他叫林栖,是这片山里的猎户。是他救了我们,把你带到这里,还给你处理了伤口。”沈云疏快速而简明地解释,她注意到周砚右肩包扎处又有新的血迹渗出,显然刚才的移动和痛苦挣扎让伤口再次受到了影响。
周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也似乎在评估林栖的危险程度。他尝试动了一下右臂,立刻引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动!”沈云疏急忙按住他完好的左肩,“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林栖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箭杆,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的影子投在周砚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解开周砚肩头的包扎。当看到那再次崩裂、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再次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骨头……可能错位了。”林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他伸出手,手指在周砚肿胀变形的肩胛骨周围小心翼翼地按压、探查。他的动作专业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砚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雨下,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栖的动作。
沈云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骨头错位?如果真是这样,不及时复位,就算伤口愈合,这条胳膊也可能废掉!
林栖探查了片刻,收回手,看着周砚,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要正骨。会很痛。”
周砚与他对视着,洞内昏暗的光线下,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冷静如冰,一个坚韧如铁。片刻后,周砚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没有选择。在这荒山野岭,除了眼前这个神秘的猎户,他找不到任何能帮他的人。
林栖不再多言。他示意沈云疏帮忙按住周砚的身体,然后走到周砚身后。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以一种奇特而稳健的姿势,分别按住周砚的肩关节和上臂。
“忍住。”他低喝一声。
下一刻,他双臂猛地发力,用一种极其精准而迅猛的力道,一拉,一拧,一送!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归位的脆响,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
“呃啊——!”周砚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吼,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随即又重重地摔回兽皮上,双眼翻白,竟是直接痛晕了过去!
“周大哥!”沈云疏惊呼出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林栖却像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松开手,再次检查了一下周砚的肩膀,确认骨骼已经复位,这才重新拿起药粉和干净的布条,为他重新包扎固定。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仔细,用几根削好的薄木片作为夹板,将周砚的右臂固定在身侧,确保复位后的骨骼不会再次移位。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沈云疏,淡淡地说:“死不了。睡醒就好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只是掰正了一根歪掉的树枝,而不是在一个活人身上进行了一场没有麻药、残酷无比的正骨手术。
沈云疏看着昏迷过去、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反而更顺畅了一些的周砚,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感激、后怕、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林栖不再理会她,回到火塘边,继续他未完成的箭杆。
洞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和周砚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沈云疏守在周砚身边,不敢再睡。她看着他被妥善固定的肩膀,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或许已经过去,断骨已续,但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与未知之中。
天光,透过藤蔓的缝隙,一丝丝地渗入洞穴,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而他们,在这深山猎户的洞穴里,暂时找到了一处喘息之地,代价是欠下了一份不知该如何偿还的、沉重的人情,以及面对一个更加莫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