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结巴说话，能把石头急出汗。
“张…张…张大爷，借…借…借个筐”，等他说完，张大爷的筐早被别人借走了；“今…今…今天吃…吃…吃饺子”，等他报完菜名，媳妇的饺子都凉透了。村里小孩爱学他，见了面就“结…结…结巴哥”地喊，他也不恼，只是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在村口开了个修鞋摊，生意不温不火。不是手艺差，是客人问“这鞋啥时候能好”，他得“明…明…明天”三个字磨半天，急脾气的客人扭头就走。媳妇常说：“你这嘴，还不如咱家门槛会说话。”
这天他去赶集，路过鸟市，见一只黑八哥蹲在笼子里，羽毛油亮，眼珠子滴溜溜转。摊主说：“这鸟灵，会学舌。”刚说完，八哥突然扑棱翅膀：“会学舌！会学舌！”
李结巴看乐了，摸出揣了半月的私房钱，把八哥买了回来，挂在修鞋摊的架子上。
头三天，八哥只说“会学舌”。李结巴修鞋时，它就在旁边“会学舌、会学舌”地喊，倒把客人逗乐了。有回王婶来修鞋底，问：“老李，这鞋钉…钉…钉几颗钉子好？”她故意学李结巴，李结巴脸一红，刚要张嘴，八哥突然喊：“三颗！三颗！结实！”
王婶愣了，李结巴也愣了。那鞋还真就得钉三颗钉子才稳当，是他心里盘算好的数。他瞅着八哥，八哥正歪着脑袋啄羽毛，像没事人。
打这起，八哥成了李结巴的“传声筒”。
客人问：“修这鞋多少钱？”李结巴“五…五…”刚起头，八哥接话：“五十文！少一分不干！”客人乐了：“你这鸟比你精。”其实五十文正是李结巴的价，他总不好意思把价钱说利落。
有回镇上的赵财主来修靴子，那靴子镶着金边，一看就金贵。赵财主撇着嘴：“这鞋修不好，砸了你摊子。”李结巴急得脸通红，“我…我…我能…”八哥突然蹦到笼子顶上：“保证修好！修不好赔你十双！”
赵财主被噎了一下，甩甩袖子走了。李结巴擦着汗，对着八哥说：“你…你…你可真敢说。”八哥歪头：“敢说！敢说！”结果他熬了半宿，把靴子修得跟新的一样，赵财主来取时，啥话都没说，多给了二十文。
村里的二丫头要出嫁，来修陪嫁的绣花鞋，红着脸问：“李大哥，这鞋…能弄好看点不？”李结巴想安慰她，“别…别…别担心”，话没说完，八哥喊：“绣上牡丹！比新娘还俊！”二丫头“噗嗤”笑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李结巴还真找了些金线，在鞋头绣了两朵小牡丹，二丫头出嫁那天，特意来谢他，说新郎夸鞋好看。
八哥不光接话，还能“管闲事”。
有回邻村的泼皮来修鞋，故意找茬：“你这线太次，给我换最好的，不然不给钱。”李结巴气得手发抖，“你…你…你不讲理”，八哥突然冲着泼皮“嘎！嘎！骗子！骗子！”地叫，还往他身上甩鸟粪，正好甩在他新买的褂子上。泼皮又气又笑，骂了句“倒霉”，乖乖付了钱走了。
村东头的张奶奶眼睛花，来修鞋总忘带钱，每次都说明天给，可转头就忘。李结巴也不计较，可八哥记着。张奶奶再来，刚把鞋递过来，八哥就喊：“带钱！带钱！上次没给！”张奶奶一拍脑门：“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赶紧让孙子回家拿钱。
日子久了，村里人都爱来李结巴的摊子，不光修鞋，还想听听八哥说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媳妇也不说他嘴笨了，只是每天多给八哥喂两把小米，说：“这鸟，比你顶用。”
那年冬天，八哥突然不爱叫了，羽毛也没了光泽。李结巴急得不行，抱着鸟笼去镇上找兽医，兽医说：“老了，活不了几天了。”他抱着笼子回来，蹲在摊前，半天没说话。八哥突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轻轻喊：“结巴…好…好…”
第二天一早，八哥死了。李结巴把它埋在修鞋摊旁边的柳树下，还堆了些小石子。
没了八哥，他说话还是结巴，可来修鞋的人一点没少。有人问：“老李，想八哥不？”他咧咧嘴，“想…想…想”，虽然说得慢，可听的人都耐心等，没人催。
有回二丫头回娘家，路过他的摊子，看见他正给一双小孩鞋缝鞋底，嘴里念叨着“这…这…这针脚得密点，不然…不然…不经穿”，声音不大，可说得很认真。二丫头笑着说：“李大哥，你现在说话，比八哥还好听呢。”
李结巴抬头，阳光照在他脸上，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比谁都开心。风从柳树梢吹过，像是有谁在“嘎！嘎！”地应着，听着比八哥的叫声，还亲切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