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边的古渡口旁，有个叫泥瓦村的小地方。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墙上都有影壁，唯独村东头老槐树底下，孤零零立着一面三米高的青砖影壁。这影壁怪得很，晴天能映出十里外的黄河浪，雨天能照见天上的云彩在墙上游，更邪乎的是，谁要是对着影壁说句心里话，三日内必有回应。
守着影壁的是个瘸腿老汉，姓周，大伙儿都叫他周影匠。老汉年轻时是盖房的好手，专做影壁，后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伤了腿，就被村人托付照看这面老影壁。周影匠有个闺女叫小满，眼睛亮得像秋水，专爱蹲在影壁前看墙影变幻，有时能对着影子说半晌话。
村里还有个货郎叫赵三，挑着担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就是嘴碎，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他总说这影壁里藏着宝贝，好几次想趁周影匠不在，凿块砖回去研究，都被小满用弹弓打跑了。
开春那会儿，黄河上游下了场百年不遇的暴雨，渡口的木桥被冲得只剩几根烂木头。村里人要去对岸赶集，得绕三十里山路，累得直骂娘。村长老烟袋敲着烟锅子发愁：这桥不修，秋粮都运不出去。
小满听了，半夜偷偷跑到影壁前，对着墙影小声说：影壁影壁，能帮咱修座桥不？不用太好，能走人就行。话音刚落，影壁上的水波影子突然晃了晃，映出个模糊的桥样子。
第二天一早，周影匠发现影壁墙根儿多了堆青石头，整整齐齐码着，石头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影壁显灵了，赶紧喊来村里人。大伙儿七手八脚用这些石头搭了座小桥，石头奇得很，泡在水里不生青苔，踩上去还不打滑。
这事传到了邻村地主王扒皮耳朵里。王扒皮听说泥瓦村有面能变出东西的影壁，眼睛都红了。他带着家丁，骑着高头大马就往泥瓦村闯，到了影壁前叉着腰喊：这墙是我王家老祖宗留下的，今天我要把它拆了拉回家！
周影匠拄着拐杖拦在前面：王地主，这影壁守了村子三百年，跟你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王扒皮冷笑一声，指挥家丁动手：给我砸！砸下来的砖，一块赏你们一文钱！
家丁刚举起镐头，就见影壁上的影子突然活了——昨天刚搭的石桥影子从墙上跳下来，变成道石墙挡住家丁；河里的浪影卷成水鞭子，地抽在王扒皮的马屁股上。马惊得人立起来，把王扒皮摔了个嘴啃泥，门牙都磕掉半颗。
赵三挑着担子正好路过，看得直拍手：好！这影壁懂道理，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蛋！王扒皮捂着嘴，指着影壁骂：你等着，我叫人来拆了你！爬起来狼狈地跑了。
没过三天，王扒皮真带了三十多个家丁，还拉来辆牛车，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搬影壁。周影匠急得直转圈，小满却蹲在影壁前，对着墙影说：影壁影壁，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是眼红罢了。
影壁上的影子轻轻晃了晃，突然映出王扒皮家的粮仓——里面囤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墙角还堆着几袋发霉的陈米。赵三眼尖，指着影子喊：大伙儿快看！王扒皮家里粮食多得发霉，还天天催咱交租子！
围观的村民都炸了锅，有人想起去年闹灾，王扒皮逼死了欠租的李老五；有人说自家闺女去王家做丫鬟，被克扣工钱......你一言我一语，把王扒皮的老底全掀了。王扒皮又气又怕，指着影壁说不出话，家丁们也觉得理亏，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这时影壁上的影子又变了，映出王扒皮小时候偷邻居鸡蛋，被他爹追着打的样子。大伙儿看了笑得前仰后合，王扒皮的脸红得像猪肝，捂着脸喊：走！快走！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再也没敢来。
秋末的时候，周影匠突然病倒了。小满守在床边哭，赵三挑着担子来看望，放下两包红糖说：我走南闯北听说过，城里有种西洋药能治老寒腿，就是太贵......
当天夜里，小满又去影壁前说话，这次没提药的事，只说：爹这辈子不容易，要是能让他再站起来走两步，我愿意少活十年。影壁上的影子静了半晌，突然掉下块巴掌大的砖，砖缝里嵌着颗鸽蛋大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光。
赵三认出这是南海珍珠，值老钱了，赶紧陪着小满去城里卖掉，买回了西洋药。周影匠的腿真就慢慢好了，虽然还是有点瘸，但能不用拐杖走路了。
这事过后，村里人更敬重影壁了。有人家孩子生了病，对着影壁说句好话，第二天孩子就不烧了；有人丢了农具，在影壁前念叨念叨，准能在柴火堆里找着。赵三每次路过影壁，都要放下担子作个揖，嘴里念叨：影壁影壁，别跟我计较以前的浑话，我这就去给你买最好的青砖补墙缝。
后来周影匠过世了，小满接过了照看影壁的活儿。她嫁了个老实巴交的船工，生了个胖小子。孩子刚会走路，就爱扒着影壁看影子，有时还咿咿呀呀对着影子说话，影壁上的浪影就轻轻晃，像在哄孩子。
如今那面影壁还立在老槐树下，墙缝里长出了几丛瓦松，风一吹沙沙响。路过的人要是问起影壁的秘密，村里的老人就会说：哪有啥秘密？不过是人心换人心罢了——你对它掏心窝子，它就对你实打实；你要是存着坏心眼，它可不就给你亮亮相？
赵三早就不挑担子了，在渡口开了家杂货铺，柜台上总摆着块从影壁上掉下来的碎砖，谁来买东西都要讲段影壁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影壁，心里敞亮，才能照见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