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也黑如墨。
朝歌城外，夜风卷起玄铮衣袂，猎猎作响。
杨戬站在他身侧，将芦篷内那桩毒计一字不漏地复述完毕。他声音依旧清冷，竭力维持着阐教仙人应有的镇定，但那微颤指尖和因紧握而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
当“钉头七箭书”这五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山巅之上那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冻结。
陆压难以置信这种计策是由阐教副教主提出的。灼华与怀瑾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玄铮大哥，”杨戬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此事姜师叔已应允。我人微言轻，无法阻止，还请大哥出手相助！阐教本就与截教有些矛盾，这要是真成了，那后果……”
杨戬半夜将重大军情透露给玄铮，已是将自己彻底放在了师门对立面。但他别无选择。他可以为了师门，光明正大与截教弟子兵刃相向；但他绝不能容忍，用这等手段去赢得一场胜利！
玄铮缓缓转过身，这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范畴了。
他直接自袖中取出了一磐岩玉符。将神念注入其中，把燃灯之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钟离。
……
东海，尘歌壶内。
钟离正与【通天】对弈。他执黑子，【通天】执白子，棋盘之上，星罗棋布，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落下，都引动着法则微妙变化。
忽然，钟离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虚空。
【通天】亦有所感，他捻着白子，“看来，玄铮几个在外面遇到麻烦了。”
钟离平静地将那枚黑子按在了天元之位，斜眼看了一眼【通天】，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随后，声音便直接在玄铮四人识海中响起。
“以我的经历来说，战争，从来都不公平。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梦境扭曲现实与人心，水流亦会吞噬无辜，为了各自的利益，为了终结乱世，一切手段皆被允许。”
这番话让玄铮等人心中剧震，这与他们平日里所听的教诲截然不同，却又令人无法反驳。
钟离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语气中多了一丝冷冽。
“但是，不择手段，不代表没有底线。”
“战场之上，长枪贯穿神体，仙法磨灭真灵，那是力量博弈，是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
“而‘钉头七箭书’不同。”
“它绕过了战场，在千里之外咒杀真灵。这不是战争，这是在刺杀。它破坏规则底线。若今日容忍此法，明日，是否所有仙神都将活在被咒杀的恐惧之中？那才是将战争导向无尽混乱的深渊。”
“去吧。”
“做你想做的。燃灯终究是阐教副教主，是准圣大能，注意自身安全，剩下的有我。”
玉符光芒缓缓敛去。玄铮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转头看向杨戬。
“杨戬，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需暗中盯住姜师叔动向，将法坛准确位置告知我等便可。”
“那……你们？”杨戬有些担忧。
“放心。”玄铮自信一笑，“区区一个西岐大营，在我等眼中，还算不上龙潭虎穴。”
……
子时，月黑风高。
西岐大营，中军帅帐之后，一座新立营帐被重兵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靠近。
帐外，更有数股属于大罗金仙的强大气息若隐若现，显然是广成子等人，在亲自为姜子牙护法。
营帐之内，更是杀机凛然。
一座高台已经筑起，台上，一个稻草人被立在中央，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写着“赵公明”三个字，以及他的生辰八字。
姜子牙身披道袍，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手中捏着一道符箓，脚下正踩着玄奥禹步，口中念念有词。
每念一句，那草人身上便多一分阴冷之气。台下油灯，火焰被映照成诡异的绿色，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他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践踏道义。但他没有停下。就在他即将完成第一遍祭拜，准备将符箓贴上草人之时。
异变，陡生！
“快看！那是什么？！”
大营东方，一声惊呼划破了夜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东方望去。
只见那夜幕之上，竟出现了一片绚烂夺目的七彩霞光！
一只由光与火构成的凤凰，拖着华丽尾羽在云层之中起舞！它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无数光点如同流星雨般洒落，将半个天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景象瑰丽、神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美感，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心神！
“是……是凤凰？！”
“天降祥瑞？！难道是我西岐大兴之兆？！”
就连广成子等金仙，一时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凤凰所迷惑，纷纷放出神念，想要探查究竟。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那只凤凰所吸引时，一股大地之力笼罩了姜子牙所在营帐。
在这股气息笼罩下，原本精神紧绷、如临大敌的守卫们，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困倦。他们眼中的警惕，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殆尽。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金色虹光穿透了营帐防御，一闪而逝。
营帐之内，姜子牙正全神贯注于施法，对外界异变毫无察觉。他刚刚完成了最后的步法，正要将手中符箓，贴向草人眉心！
就在此时！
一股霸道的气息，从他身后陡然出现！
“谁？！”姜子牙骇然回头！
他看到的，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瞳孔！
是陆压！
他不知何时，已潜入到了这戒备森严的法坛之内！
“姜师叔，”陆压声音冰冷，“咒杀，可不是玄门正宗该有的手段！”
话音未落，他张口一喷！
一道太阳真火瞬间便将那座法坛，连同上面草人和写满了咒文《钉头七箭书》，尽数吞噬！
“滋啦——！”
那草人，那毒书，在那太阳真火之下连一息都没能撑住！
“不——！”
姜子牙目眦欲裂！
他想上前阻止，却被那太阳真火余威，狠狠地掀飞出去，瞬间便遭到了法术反噬，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贼子敢尔！”
帐外，燃灯道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怒吼！他周身法力骤起，化作一只巨手，便要向帐内抓来！
然而，陆压早已得手，他甚至懒得去看一眼姜子牙，便再次施展金乌化虹之术，在燃灯双手合拢之前，冲出营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天空之上，那只七彩凤凰，也完成了它的舞蹈，化为点点光斑，消散不见。
整个西岐大营，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留下被夷为平地的法坛，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的姜子牙和暴怒的燃灯道人。
……
商营，中军大帐。
赵公明猛地睁开了双眼！就在刚才，诅咒之力降临在了他身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元神，仿佛被无数根看不见的毒针刺穿，剧痛无比！
然而，这股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另一股炽热的力量，从他体内一扫而过！那股诅咒之力瞬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这……这是……”
赵公明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
有人，在暗算自己！
而又有人，救了自己！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外，抬头望向那轮孤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太阳真火……是天尊座下的那只小金乌？”
他抚着长须，低声喃喃自语。
“阐教……好，好得很呐……”
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和与见猎心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既然你们不讲规矩，那便休怪我赵公明，心狠手辣了！”
他翻身上虎，不再等待天明。
今夜，他便要让阐教上一上封神榜！
……
与此同时，三山关总兵府。
一位青年将军身着华丽战甲，面容俊美如画，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他立于观星台上，看着天空消失的凤凰气息。正是元凤之子，殷商定海神针之一，孔宣。
“嗯？”他狭长凤目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惊疑。
“有趣……”
孔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弧度。
他身后，五色神光如同孔雀开屏般，一闪而逝，将整座观星台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除了本座，竟还有如此纯粹的凤凰血脉？而且……那股金乌气息，虽显稚嫩，却已有了几分当年妖帝的风采。”
“西岐……看来，那里的水，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得多啊……”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沙盘，眼中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