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汉工程师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独立一团的技术队伍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带来的不仅是批评,更是一套完整、严谨甚至有些严苛的工业标准和操作规程。
煤矿开采被强制叫停,进行全面安全整顿。周工亲自带着测量仪器,重新勘测边坡,计算稳定角,划定危险区域。他要求所有进入矿区的人员必须佩戴安全帽(紧急用柳条和皮革制作),下井(即使是浅坑)必须系安全绳,并制定了详细的爆破用药计算表和操作规程,要求爆破员必须经过严格培训和考核。
这些规定起初让习惯了“猛打猛冲”的战士们很不适应,觉得束手束脚,影响了“进度”。甚至有个别连队干部私下抱怨:“照他这么搞,咱们啥时候才能出煤?”
宋书羽和孙德胜态度坚决地支持周工。孙德胜在全团大会上明确表态:“安全就是最大的进度!谁要是图快不要命,老子第一个处分他!从现在起,煤矿的一切生产活动,必须无条件服从周工的技术要求!”
宋书羽则组织技术骨干,跟着周工边学边干,将他的要求逐条理解、消化,并转化为具体的执行方案。他深知,这是将血的教训转化为制度保障的关键一步。
小高炉那边同样经历了“改造风暴”。周工否定了直接在原基础上改造的方案,认为“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他要求,在原高炉旁边,按照他带来的图纸,重新设计和建造一座新的、更科学的小高炉。
“我们要建的,不是能出铁就行的土炉子,而是一个能稳定生产合格生铁的真正的高炉!”周工的话掷地有声。
这意味着之前大量的工作几乎推倒重来。一些战士产生了抵触情绪,觉得这是不信任他们的劳动成果。
面对这种情况,周工没有过多解释,而是拿出了他的“杀手锏”——他召集所有参与高炉建设的战士和技术员,在黑板上画出了新旧两种高炉的结构图,用最朴实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讲解为什么新设计更合理、更安全、更能保证铁水质量。
他从热力学讲到流体力学,从耐火材料讲到冶炼原理……许多战士听不懂那些深奥的名词,但他们能从周工一丝不苟的绘图和清晰的逻辑中,感受到一种叫做“科学”的力量。他们渐渐明白,这不是否定他们的汗水,而是为了让汗水流得更有价值。
宋书羽更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他虽然拥有超越时代的视野,但在具体的工业实践细节上,周工的经验无疑是宝贵的财富。他常常在课后拉着周工请教到深夜,两人就某个技术细节争论得面红耳赤,又会在达成共识后相视一笑。这种纯粹的技术交流,让周工对这位年轻的“土专家”刮目相看。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新高炉基础开挖的时候。
周工要求地基必须挖到冻土层以下,并且要用石块和水泥浇筑。这在缺乏大型机械的戈壁滩上,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战士们挥舞着镐头和铁锹,在坚硬的戈壁砾石层上作业,进展缓慢,虎口震裂是家常便饭。
屋漏偏逢连夜雨,开挖过程中还遇到了地下渗水,基坑里很快积满了泥浆,给施工带来了巨大困难。抽水设备简陋,效率低下,士气开始受挫。
“看吧,我就说这老工程师是瞎指挥!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挖得下去?”一些负面的议论又开始悄悄流传。
周工顶着压力,整天泡在工地上。他挽起裤腿,跳进泥泞的基坑里,和战士们一起研究排水方案,亲自指挥如何加固坑壁防止坍塌。他的眼镜片上沾满了泥点,工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宋书羽也始终坚守在一线,他和陈刚想办法改进了抽水工具,组织大家轮流作业,鼓舞士气。他还利用自己对本地材料的了解,提出用红柳枝和黏土混合,制作临时的防水围堰。
看到年纪比他们大得多的周工都如此拼命,战士们心中的怨气渐渐被敬佩所取代。人家图啥?不就是想把事情做好吗?
经过十几个昼夜的奋战,基坑终于达到了设计要求,并成功完成了混凝土浇筑。当平整坚固的基础呈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种战胜困难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周工看着那凝结着汗水和智慧的基础,脸上露出了抵达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拍了拍身边一个战士的肩膀,又看了看满眼血丝却目光明亮的宋书羽,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
“基础打好了,后面就好办了。”
这句话,既是对高炉建设的肯定,似乎也隐喻着其他什么。
技术的碰撞与磨合,在艰苦的共同奋斗中,逐渐转化为理解与信任。周工的严苛,在战士们眼中不再是吹毛求疵,而是对质量和生命的负责。而兵团战士们的坚韧和执行力,也深深打动了这位老工程师。
考验远未结束,但一道坚实的信任基础,似乎已经在新高炉的地基之下,悄然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