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
柳氏厉声喝斥,可尾音却泄出一丝颤抖,心底那道裂缝正悄然扩大。莫非父亲与兄长暗中布局……刻意瞒她,只为今日这出戏唱得更响?
但转瞬她便掐灭这念头,世间岂有这等逆天功法?
若非明家所为,又有谁能对她的孩儿下此毒手?
“信与不信随你,纵使闹到天宪司,我明家也是这番话!”乔氏拂袖冷笑,将“天宪司”三字咬得极重。
柳氏闻言指尖微颤。青桑谁人不晓玄黥司主杀伐如神?
虽常年不露面,由左使代掌修士官司刑狱,可手段尽得玄黔真传。若真立案……怕是她此生再难踏回赤枭半步。
“啪!”
留影石砸落青砖,明若泠垂首掩住眸光:“二婶既存疑,便亲自验看观摩罢。”
话音未落,一滴泪恰坠在石面晕开,“若四妹四弟当真遭人灭魂,侄女定助二婶揪出真凶!”
只是那低垂的睫羽下,眸光倏忽一抬,正教跌坐在地的柳氏撞见其中狡黠的讥诮。
“你这贱种!”
柳氏顿时目眦欲裂,疯虎般扑来,却被乔氏广袖震得连退数步。
“你还敢笑!就是你们——”嘶吼戛然而止。
此刻的明若泠已瑟缩在母亲身后,泪珠连缀成线,宛如风雨中颤动的白昙。
雪球:「主人,你这收放自如的泪腺,比戏班子顶梁的花旦还伶俐。」
“刺激泪腺罢了,总比拿洋葱熏得体面些。”
柳氏身后那两名化形境初期的修士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他们奉命护持二小姐安危,却未料会目睹这般难堪的场面。
此刻二人如同泥塑木雕般杵在柳氏身后,主家早有交代:除非二小姐遇险,否则权当自己不存在。
人群中忽地爆出一声嗤笑:
“柳二夫人不如回赤枭国编好说辞再来?”这话顿时激起一片应和。
青桑修士们默契地向前半步,衣袂摩擦声如潮水漫过石阶。毕竟在故土与外人之间,选择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更何况柳氏此番闹事,连半块证据都掏不出来。
“说不定真让那位道友说中了。”有人故意扬声道,“那两位小主子此刻正在柳家宴饮呢!至于魂灯...”
未尽之语在人群里荡出意味深长的涟漪,灭没灭灯,还不是赤枭柳氏上下嘴皮一碰的事?他们又不能亲自跑去赤枭柳家亲自查看。
“铮——”
明惟清的剑刃第三次划破空气,霜色映着他紧绷的下颌:“柳夫人若拿不出实证,便请收声吧。二叔之事自有祖父定夺。”
他剑尖微颤,泄出三分压不住的怒意,“东院这些年忍让你们苛待阿泠的种种,倒换来今日的得寸进尺?”
明惟清抬眸扫过天色,唇角掠过一丝冷意,他们在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当初放回这只诱饵时,便已算准今日。
柳氏既未与明远正式解除道侣契约,青桑律法仍如枷锁般扣在她脖颈上,此番休想再踏出边境半步。
“咔!”
柳氏五指深深掐进身旁婢女的臂膀,苍白的唇上凝着血珠。她必须立刻赶回赤枭质问父亲,这团乱麻般的疑云已非她能勘破。
“从出发到现在...那边可有消息?”她踉跄后退两步,嗓音嘶哑如砂纸磨过。
“回二小姐,尚未......”
化形修士的答复戛然而止,腹部的传讯令牌骤然发烫,烫得经脉都隐隐作痛。二人对视一眼,眼底迸出狂喜:
“二小姐,事成了!可要即刻撤离?”
柳氏闻言,唇角难以抑制地扬起胜利的弧度。她转身斜睨乔氏,袖中五指缓缓松开:
“今日便不与你们这等仗势欺人的世家计较了!”
话音未落,已昂首对身后赤枭修士喝道:“我们走!”
“想走?”
明惟清的凛渊剑突然爆发出刺骨寒气,剑锋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出三尺冰凌,正好横亘在柳氏与车驾之间。
“当我明府是市集菜场么?任你招摇过市、败坏门庭后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明惟清掌心抵住剑镡逆推三寸,剑脊上沉睡的古老符箓次第苏醒,幽蓝光芒如星子流转。
寒髓之体与凛渊剑共鸣震颤,每一次吐息都在剑锋催生新的冰棱,恍若握着一截自九霄坠落的月华冰川。
对面化形修士中的剑修冷笑一声,掌心凭空凝出一柄青红交织的玄铁重剑。
只见他剑指抹过眉心,一滴精血尚未坠落便被剑气蒸腾成赤色雾霭。
足下青石板“咔嚓”绽开蛛网般的霜纹,人已化作残影迎上明惟清的剑势。
“轰——!”
两剑相击的刹那,冰晶爆裂声与气浪轰鸣震得围观者耳膜生疼。
那剑修虽靠禁药强行提升境界,但终究比明惟清高出一个大境界,狂暴的剑气余波将明惟清逼得连退数步,靴底在石板上刮出两道深痕。
“雪球!开屏障!”
明若泠的指令几乎与碰撞声同时响起。
半透明的蓝色灵力屏障如薄雾般在明惟清面前无声展开,流动的灵纹在虚空中勾勒出蛛网般的脉络,却又在成形瞬间隐入无形。
这屏障被精准控制在五成力度,恰好能消弭剑气余波的致命冲击,却让残余震荡如常掠过,仿佛只是明惟清自身修为的抵挡。
“做得好,明雪球!”
明若泠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空间里的雪球顿时昂起毛茸茸的脑袋,尾巴翘得老高,活像只被顺毛顺舒服了的傲娇猫主子。
“主人~我也想打架!”
铃知幽怨的声音在识海里回荡。明若泠尴尬地轻咳两声:
“再等等,再等等哈...你主子我现在上去露一手,怕是要把场面搞得更乱。”
原本剑拔弩张的质问现场,转眼间变成了混战舞台。
围观群众顿时作鸟兽散,生怕被殃及池鱼。倒是有几个热血方刚的年轻修士,抄起家伙就加入了明府阵营,对着赤枭人马就是一顿输出。
远处观战的裴寂昀唇角微扬,手中的月华银丝悄然化作透明,如春雨般无声无息地洒向那两名化形修士。
银丝沾身的瞬间,立刻化作细线缠上他们的腰际。
于是众人眼前就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两个气势汹汹的化形修士,突然像踩了跑步机似的在原地踏步。
“噗嗤!”明若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雪球的灵力分析下,她立刻认出了这是裴寂昀的手笔。
想到初次见面时连他的灵力波动都捕捉不到,如今却能精准识别他的招式...这家伙,八成是故意放水让她看出来的吧?
明若泠这声突兀的轻笑让几个正欲跑出战斗区的围观者猛地刹住脚步。
他们回头便看见那两名赤枭修士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原地滑稽地踏步,顿时满脸困惑。
“喂!怎么划水啊!”瞧这场面,裴寂昀立即刻意改变声线,在人群中起哄。
“哦~原来你俩是卧底啊!”
明若泠立即接话,话音未落便朝府门右侧的槐树方向俏皮地眨了眨眼。
在雪球展开的光幕上,那棵百年老槐的枝叶间藏着属于裴寂昀的小红点。
裴寂昀指尖还缠着未收的月华银丝,此刻却觉得心尖发痒。
少女那记眨眼像颗石子,在他心泉也折起一圈涟漪。树影斑驳间,他下意识按住突然发烫的耳尖,忽然觉得这场戏看得...自己倒成了被看穿的那个。
早在混战爆发前,周伯便立于明府门前十丈远的青石板上。他望着门外愈演愈烈的战局,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那位大人若再不现身,只怕要误了午时的约定。正焦灼间,一声熟悉的兽鸣划破长空。
“来了!”
周伯脚下忽起一阵青色旋风,眨眼间便出现在乔氏身侧。他附耳低语时,乔氏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连带着唇角也微微上扬。
这细微的眉眼官司没能逃过裴寂昀的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处逼近的强大气息,指尖一勾,那些缠绕在化形修士腰间的透明银丝瞬间收回,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轰!”
两名修士猝不及防失去束缚,原本蓄势待发的杀招失控般朝明府众人劈去。剑气所过之处,地面裂开三尺沟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明府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闪避。化形期修士失控的灵力余波横扫而过,地面龟裂,碎石飞溅。
唯有明惟清、明若泠和乔氏等人仍稳稳立于原地,衣袂翻飞间,明若泠目光一扫,见其余人虽被掀飞,但大多只是轻伤,心下稍安。
柳氏见状,冷笑一声:“识相的就放我们离开,否则——”她猛地振臂一挥,厉声喝道,“杀!”
那两名化形修士得令,瞬间暴起。
剑修一口咬破舌尖,血沫喷溅在重剑上,剑身顿时青红交加,灵力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看招!”
他一声暴喝,漫天剑气化作千万利刃,铺天盖地斩向明府众人,这一击,竟是毫无保留的杀招!
乔氏瞳孔一缩,袖中符箓如蝶纷飞,瞬息间在明府众人身上落下层层防护。围观修士早已四散奔逃,甚至有人祭出飞行法器,仓皇逃离战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远处,数道漆黑锁链破空而来,如毒蛇吐信,快若闪电,直袭柳氏一行人!
那些锁链不知掺杂了何物,通体漆黑,表面却浮动着暗红色的诡异符文,如同活物般蜿蜒游走。
柳氏脸上的冷笑还未褪去,足有两根食指粗的链条已如毒蛇般缠上她的小腿,一路盘旋而上,直至脖颈,竟似无穷无尽!
赤枭众人亦未能幸免,眨眼间,二十余人皆被同样的锁链捆缚。
紧接着,“砰!砰!砰!”
在明若泠错愕的注视下,这群人如同被推倒的保龄球一般,以千奇百怪的姿势接连栽倒。有人四仰八叉,有人叠成罗汉,甚至还有人滚了两圈才停下,场面滑稽至极。
“天宪司办案,闲人退避!”
远处传来的声音,如古钟撞响,沉沉荡开,每个字都似铁印烙在青石板上,冷硬、清晰,余音如浪,从明府门前一路碾至尽头,久久不散。
随着话音落下,倒地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仿佛连风都被这威压凝滞。远处围观的修士更是脸色煞白,有人甚至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天宪司的威名,青桑谁人不知?
而柳氏一行人身上锁链的符文忽明忽暗,似在呼应这声宣告,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天宪司?他们怎么会来?”
明若泠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意识到出了声音,连忙抿住嘴唇。
明惟清闻言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自然是计划的一部分,让柳氏去天宪司左部使那儿‘做客’几日。”
他说完直起身,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妹妹的反应。
果然,明若泠猛地抬头,杏眼圆睁,睫毛飞快眨了两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待回过神,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竖起两个大拇指,指尖还因憋笑微微发颤。
随着一声声刺破云霄的兽鸣,一辆玄铁铸就的黑辇自天际缓缓显现。
车身并非纯粹的墨色,而是泛着幽邃的暗蓝,宛如深夜寒潭,连日光都被吞噬殆尽。
辇身密布的阴篆符文如同活物,每一道纹路都在缓慢蠕动,仿佛在禁锢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黑辇落地时,拉车的两匹魇狴昂首而立
形似黑虎却生龙角,赤瞳如灼烧的炭火,四爪踏地无声,唯有鼻息间喷吐的寒气在地面凝结出蛛网般的霜纹。
车檐四角悬挂的镇魂铃早已锈迹斑驳,此刻却无风自动,发出沉闷的嗡鸣。
那声音不似寻常铃响,倒像古寺钟声隔着千山万水传来,每响一次,围观的低阶修士便如遭雷击般低头瑟缩,仿佛连魂魄都被铃声摄住。
明若泠瞳孔微缩,那铃铛声如附骨之疽般钻入耳中,恍惚间竟似黄泉引路人的车驾!
整座车辇不见金玉点缀,通体只余玄铁冷光,却自有一股沉郁威压倾泻而下,仿佛不是人间造物,而是从某部上古刑典的残页里挣脱而出的幽冥之乘。
雪球在识海中发出惊呼声:「主、主人……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来勾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