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那句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常,他也见过你这么美的样子吗?”,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深深扎进了谭韫航的心脏,也彻底撕开了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
空气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质问或是更激烈的冲突,并没有到来。
书房的门,在这死寂的时刻,被无声地推开了。
常明轩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睡衣,而是穿着一身整齐的休闲装,像是早就醒了,或者根本就没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谭韫航预想中的震惊、愤怒或是被背叛的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极致的平静。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被顾言困在椅子上、唇瓣红肿、眼神还带着未散惊悸的谭韫航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那眼神很深,很沉,像是早已洞悉一切,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了依旧保持着俯身姿势、背对着他的顾言身上。
顾言的身体,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僵住。他没有回头,但撑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常明轩看着顾言的背影,看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甚至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了然。
他没有说话。
没有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怒吼“你们对得起我吗”。
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地看着书房里这暧昧又狼狈的一幕。
这种死寂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爆发,都更让谭韫航感到毛骨悚然。
他忽然意识到,他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常明轩。
那只围着他摇尾巴、看似热情单纯的大型犬,皮下隐藏的,可能是一条冰冷而耐心的毒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终,打破这令人窒息沉默的,是常明轩。
他像是没事人一样,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我饿了,厨房好像没什么吃的了。”
他的目光掠过顾言,最终落在谭韫航脸上,带着一种寻常的、仿佛只是深夜找食的抱怨:“韫航,你知道附近哪家宵夜还开着吗?”
谭韫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看着常明轩那双平静得可怕的、如同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感受到身后顾言那僵硬紧绷的身体。
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常明轩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甚至可能比他更早地,察觉到了那诡异的相似与联”。
而他,选择了一种最可怕的方式来应对——沉默,观察,以及此刻这令人胆寒的平静。
谭韫航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言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常明轩,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迷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仿佛认命般的晦暗。
常明轩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激烈碰撞。
几秒后,常明轩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看了一眼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再次看向谭韫航,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怎么?都傻站着?真要我饿死?”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刚才撞破的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谭韫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声音尽量平稳:“我知道有家粥铺,二十四小时营业。”
“那就走吧。”常明轩转身,率先向外走去,步伐稳健,没有丝毫迟疑。
顾言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谭韫航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太多未尽的言语,最终,他也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谭韫航看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背影,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也跟了上去。
深夜的粥铺,灯火通明,却没什么客人。
三人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气氛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常明轩拿着菜单,认真地研究着,时不时还询问一下谭韫航的意见,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出来吃个普通的宵夜。
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顾言则一直沉默着,低着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那杯白开水,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谭韫航坐在中间,感受着来自左右两边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沉重的压力,如坐针毡。
粥和小菜很快送了上来。
常明轩吃得很香,甚至还好心地给谭韫航夹了一筷子小菜:“尝尝这个,你以前喜欢的。”
他的动作自然熟稔,仿佛他们之间那十几年的亲密从未改变。
谭韫航看着碗里那根翠绿的青菜,又看了看常明轩平静的侧脸,胃里一阵翻搅。
“听说顾总的公司,最近拿下了城东那块地?”常明轩忽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顾言,语气像是随口一提的商业闲聊。
顾言搅动水杯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看向常明轩,眼神警惕。
“运气而已。”顾言的声音干涩。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常明轩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真诚了不少,“恭喜。”
他举起手中的水杯,对着顾言示意了一下。
顾言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端起了自己的水杯,极其轻微地与他碰了一下。
没有言语。
只有玻璃杯相撞时,发出的那一声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谭韫航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
他们都知道。
他们三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那层窗户纸,虽然没有被彻底捅破,但已经薄如蝉翼,彼此都能看到对面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常明轩的平静,顾言的沉默,他的如坐针毡构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这是一种妥协。
一种在真相太过惊悚、无法言说的情况下,被迫达成的、畸形的妥协。
常明轩不再看顾言,转而对着谭韫航,语气轻松地说起了最近看中的一款跑车,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顾言也重新低下头,沉默地吃着东西,只是那紧绷的肩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谭韫航听着常明轩的絮叨,看着顾言的沉默,一口一口,味同嚼蜡地吃着碗里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