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汇入夜晚的车流，将酒吧门口那凝固的尴尬与朱逸峮灼热的视线远远抛在身后。
谭韫航靠在后座，闭着眼，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握过的、带着酒意和执拗的触感，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片皮肤，动作细微，无人察觉。
他需要让朱逸峮尝到被明确拒绝的滋味。
一帆风顺的追逐只会稀释猎物的价值，适当的挫折和不确定性，才能将那份刚刚萌芽的心动催化成更加执着、更加不甘的执念。
今晚的抽离与沉默，是一盆恰到好处的冷水，既能降温，又不至于彻底浇灭那簇火苗。
接下来的几天，谭韫航的生活节奏依旧，直播，研究穿搭，规律得仿佛那晚酒吧的冲突从未发生。
他以“桉叶”的形象出现在直播间时，依旧是那副冷艳疏离的模样，操作犀利，言语简洁，对那场惊天动地的pK和后续只字不提。
而他的私人手机，陷入了沉寂。
朱逸峮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没有道歉，没有追问，也没有新的分享。
那片由他单方面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联系通道，仿佛随着谭韫航那晚的转身离开，而被彻底冰封。
这沉默，在谭韫航的预料之中。像朱逸峮那样骄傲的人，在遭受如此直白的拒绝后，绝无可能立刻若无其事地再次贴上来。
他需要时间消化挫败，重整旗鼓，或者在沉默中酝酿更大的风暴。
谭韫航并不着急，他像最有耐心的猎手，安静地等待着，维持着自己无懈可击的平静表象。
直到四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正在为晚上的直播测试新入手的声卡，私人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朱逸峮，而是唐冽。
【韫航，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就我们俩。】后面跟了个可怜的表情。
谭韫航目光微凝，唐冽在这个时候单独约他，目的不言而喻。
他略一思索，回复：【好，地点你定。】
唐冽很快发来一个餐厅地址，是家口碑不错的江浙菜馆，环境清雅。
晚上，谭韫航准时赴约。
唐冽已经在了，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针织裙，少了些平日的英气，多了几分温和。
“韫航，这边。”唐冽笑着招手。
落座，点完菜，短暂的寒暄后，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唐冽拿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谭韫航安静地等待着，并不主动打破沉默。
“那个…”唐冽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朱逸峮那家伙前几天晚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不太合适的话？”
谭韫航垂下眼帘，用茶壶给自己添了水，动作不急不缓，“没什么。”他语气平淡。
“你别骗我了。”唐冽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你们俩之间的气氛就不对劲，后来他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差点断片，是我叫代驾把他送回去的，这几天更是跟吃了火药一样，谁惹他炸谁。”
她看着谭韫航，眼神真诚，带着歉意：“我替他跟你道个歉。他那个人，被惯坏了，有时候做事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能冒犯到你了。”
谭韫航抬起眼，看向唐冽，她的关心和歉意是真诚的，这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任务世界里，唐冽的这份纯粹，显得格外珍贵。
“唐警官，真的没事。”他放缓了语气，“朱少或许只是一时冲动。”
他没有否认冒犯，也没有具体说明，只是将朱逸峮的行为定义为一时冲动，既给了唐冽交代，也维持了自己的立场。
唐冽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确实没有动怒或委屈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怕你生气，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其实朱逸峮他，虽然有时候挺混蛋的，但他对你，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她似乎想为好友说几句好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算了，你们的事，我也不好多掺和。总之，他要是再犯浑，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这话说得颇有她唐冽的风格，谭韫航忍不住微微弯了下唇角：“好。”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轻松了许多。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及朱逸峮，转而聊起其他话题，美食，电影，甚至唐冽工作上一些不涉及机密的趣闻。
谭韫航发现，和唐冽聊天确实很舒心，她像一道明亮的光，能暂时驱散周遭的算计与阴霾。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唐冽的这次约谈，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朱逸峮的沉默，并非放弃，而是在压抑，在积蓄。
而唐冽，无形中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微妙的中介。
晚餐结束，两人在餐厅门口道别。唐冽开车离开后，谭韫航并没有立刻叫车，而是沿着夜晚的街道缓缓步行。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的衣角和发丝，他需要理清思绪。
朱逸峮下一步会怎么做？是继续沉默的对抗，还是会有更激烈的举动？
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脚步，等待红灯。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线条嚣张的哑光黑色跑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他身侧的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了朱逸峮的脸。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疲惫，有固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显然不是偶遇，他在这里等他。
谭韫航的心脏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车窗，在夜晚的街头无声地对峙。
车流在身旁穿梭，霓虹闪烁，映照着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
朱逸峮看了他很久，久到红灯变绿，又再次变红。
他终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站在谭韫航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谭韫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冷冽香水的气息。
“我等了你四个晚上。”朱逸峮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几乎要崩断的张力，“就在这附近。”
原来这几天的沉默，并非放弃，而是固执的守候。
谭韫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朱逸峮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紧紧锁住谭韫航的眼睛，不再有之前的迂回和试探，只剩下赤裸裸的、孤注一掷的坦诚：
“谭韫航，我知道我那天晚上很混蛋，很冒犯。”
“我道歉。”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不是一时冲动，我也没喝多。”
他顿了顿，眼底涌动着近乎卑微的恳求，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给我一个机会。”
“不要再躲着我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谭韫航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骄傲外壳、只剩下最原始情感的男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混乱而炽烈的真心。
时机，到了。
持续的拒绝已经达到了效果，将对方的情绪逼到了临界点。
再继续冷处理，可能会物极必反。
他需要稍稍松开那根紧绷的弦。
谭韫航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朱逸峮那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牌上，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朱逸峮几乎以为又会等到一场空。
然后，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消散在风里，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动了朱逸峮那颗悬在半空、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谭韫航转回头，重新看向朱逸峮，眼神依旧平静，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朱逸峮耳中：
“朱逸峮，”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们需要时间。”
他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
只是说，需要时间。
但这对于几乎已经绝望的朱逸峮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需要时间意味着他没有被彻底判出局！意味着那层坚冰，终于被他凿开了一丝裂缝！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朱逸峮，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眼眶发热，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激动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谭韫航，用力地点头，一遍又一遍。
谭韫航看着他这副近乎失态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再次走向路边，伸手拦车。
这一次，朱逸峮没有阻拦。
他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塑，目送着谭韫航坐上出租车，直到车尾灯再次消失在视线尽头。
夜风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不知道，出租车里的谭韫航，透过车窗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激动得不能自已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