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栖霞镇失魂落魄地归来，林风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两日。
愤怒、羞辱、痛苦、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暴风雨般在他心中反复肆虐，苏婉那日回来后，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对他说了一句：“谭药师说不是实验。”
这四个字，像是一颗投入狂涛中的定石，虽未能立刻平息风浪，却让他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奇异的锚点。
不是实验？
那是什么？
那个是字，又算什么？
他反复咀嚼着这看似矛盾的信息，试图从中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谭韫航那双惊慌逃离的眼，那苍白的脸，那紧闭的门，还有苏婉口中那句带着叹息的他似乎也很辛苦。
种种画面交织，那股尖锐的愤怒和羞辱感，竟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酸涩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所取代。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三日清晨，林风猛地推开房门，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必须再去一次！哪怕再次被拒之门外，哪怕再次被冷语所伤，他也要问个明白！
他策马再次来到栖霞镇，来到那座僻静的小院前。
院门依旧紧闭。
林风勒住马，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紧张和不确定，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焦躁地砸门怒吼。
他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走到门前，抬起手。
“叩、叩叩。”
敲门声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院内没有任何动静。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再次叩响，声音提高了一些：“谭韫航，是我，林风。”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有话想问你。”
院内依旧一片寂静。
就在林风几乎要以为对方依旧不愿见他，心底那点希望之火即将熄灭时——
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院内传来。
林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再次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谭韫航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依旧只露出半身，穿着那身洗旧的青衣，脸色似乎比前几天更苍白了些，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脆弱。
但他的眼神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冰冷戒备，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茫然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他的目光与林风的对上，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了下去，落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上面的木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关门，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仿佛在等待审判。
林风看着他这副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谭韫航，像一只受惊后勉强探出头、却又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幼兽，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记录数据时的冷静算计，更没有昨日那句是字出口时的冰冷决绝。
空气凝固了半晌。
最终，是林风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却努力放缓了语调：“我听说你不是实验？”
谭韫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下。
“那…”林风看着他，心脏因为那个细微的回应而重新剧烈跳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那为什么要说是，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似乎刺痛了谭韫航，他猛地咬住了下唇，脸色更加苍白，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挣扎、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笨拙。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看着他这副模样，林风心中最后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心疼和明悟。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冷漠，不是算计。
他是不会，不会处理，不会表达，害怕受伤，所以选择了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就像一只刺猬，只会竖起尖刺，却不知道如何露出柔软的肚皮。
就在这时，一阵淡淡的、带着米香和药草清甜的气息，从院门缝隙里飘了出来，钻入林风的鼻尖。
是粥的味道，和他记忆里很像，却又似乎更加温和醇厚。
这熟悉的气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溪边的药泥，石壁下的培元糊，那碗无声的粥，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那些笨拙的、沉默的、却实实在在的关心和守护。
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酸酸胀胀的，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滚烫。
他忽然不再急于追问那个答案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人，放缓了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轻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你煮了粥？”
谭韫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又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正好。”林风看着他，声音更加缓和，“我还没用早饭，可以讨一碗吗？”
谭韫航彻底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风，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双茫然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措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光亮。
他看看林风，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最终，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扇门，被缓缓地、一点点地，从里面拉得更开了一些。
足够一个人侧身进入。
一个无声的、笨拙的邀请。
林风看着那敞开的门缝，看着门后那人低垂着泛红的耳尖，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澎湃的情绪，侧身，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个他曾经被决绝拒绝的地方。
小院里，阳光正好。
粥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