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令现,凤鸟纹彰。
那枚非木非金、触手冰凉的令牌,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伤兵营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那昏迷不醒的青衣人,如同一个凭空坠落的谜团,其身份、来意,乃至是友是敌,都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苏轶下令封锁消息,亲自坐镇伤兵营外围。陈穿不顾臂伤,与许负一同守在那青衣人榻前,试图从任何细微的体征中找出线索。公输车则被紧急召来,研究那块苍梧令的材质与工艺,希望能窥见一丝“苍梧遗民”的底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泽外的威胁并未因这意外插曲而消失,共敖打造新式楼船的消息像阴云般笼罩着所有人。内部的粮荒更是迫在眉睫,派往石首的通道被彻底掐断,试种的“速生蕈”才刚刚冒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白点,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的脉象……依旧混乱。”许负再次诊脉后,摇头叹息,“那股阴寒之气盘踞心脉,极为顽固,非药石所能速效。更奇怪的是,其体内似乎另有一股微弱的生机在与之抗衡,护住了他最后的心神,否则……早已毙命。”
陈穿紧锁眉头,目光落在青衣人那奇特的发辫和劲装材质上:“家母笔记中提及,‘苍梧遗民’居于南方烟瘴之地,传承古老,习俗与中原大异。观其服饰发式,确非中土人物。只是……他为何会身受重伤,漂流至我云梦泽?是巧合,还是……”
还是冲着黑神卫,冲着母亲留下的传承而来?后半句话,陈穿没有说出口,但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那青衣人搁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动了!”一直密切关注着的公输车低呼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那青衣人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对抗着沉重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许负立刻上前,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手法迅捷地刺入其人中、内关等几处穴位。陈穿则凑近些,凝神倾听。
“……水……溯……流……”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词语,从那干裂的嘴唇中逸出。
溯流?苏轶心中一动。云梦泽水系复杂,此人莫非是顺着某条隐秘水道漂流至此?
“你是谁?从何处来?”陈穿压低声音,试图与他沟通。
那青衣人似乎耗尽了力气,眉头紧蹙,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嘴唇依旧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重复着某个词。
公输车凑到苏轶身边,将那块苍梧令递还,低声道:“泽主,此令材质非比寻常,似铁非铁,似石非石,坚硬无比,且……似乎能自行吸纳一丝微光。其铸造工艺,更是闻所未闻,浑然一体,不见任何锤锻接缝之处。”
自行吸光?浑然一体?苏轶接过令牌,果然感觉到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表面似乎流转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光。这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为。
“照顾好他。”苏轶将令牌收起,对许负和陈穿道,“此人关系重大,务必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弄清他的来历和目的。”
他转身走出伤兵营,外面等待的惊蛰、老默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泽主,情况如何?”惊蛰急问。
“人还昏迷,身份不明。”苏轶言简意赅,“但持有古苍梧令,非同小可。老默,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伤兵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泽内各条隐秘水道入口,看看有无其他线索,或者……追踪者。”
“诺!”
“惊蛰,防务依旧按原计划进行,不可因外界干扰而松懈。共敖的新船,必须严密监控!”
安排完这些,苏瑕独自一人登上那处尚未完全修复的了望塔。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云梦泽的废墟涂抹得更加凄艳。远处,共敖大军驻扎的方向,隐约可见新的灯火在移动,那是敌军在夜以继日地赶工。
内忧外患,粮草将尽,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吉凶未卜的“苍梧特使”。云梦泽这艘破船,似乎随时都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
他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的苍梧令,感受着其上奇异的纹路。母亲……苍梧之盟……黑神卫……这些遥远而模糊的词汇,第一次以如此具体、如此突兀的方式,闯入他岌岌可危的现实。
这个昏迷的人,是母亲留下的后手?还是另一个觊觎母亲遗产的势力派来的探子?他口中的“溯流”,又指向何方?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苏轶深吸一口带着焦土和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这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或许,也带来了变数。
他望向西南群山的轮廓,那里是墨家机关城的方向,也是母亲出身的神秘“苍梧”可能所在的方向。
“传令给季心,”他忽然对塔下等候的亲卫说道,“让他挑选几个最熟悉西南山路的‘水鬼’,做好准备。待此人苏醒,若情况允许……我们或许需要,再走一趟那条路。”
夜色渐深,云梦泽在废墟与伤痛中沉寂。但在那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一点微弱的、来自古老“苍梧”的火星,正在许负和陈穿小心翼翼的守护下,顽强地闪烁着,等待着重新燃起的时机。
而苏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远在百里之外共敖大营的中军帐内,一份关于“云梦泽疑似出现身份不明高手,可能与失传苍梧秘术有关”的密报,也被呈送到了共敖的案头。
凤鸟临泽,引动的,绝非仅仅是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