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早已收到消息的皇庄管事,急忙上前朝着马车行礼。
嬷嬷掀开车帘,李丽质便踩着小凳下了马车。
朝着管事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起身后,她又将目光看向一旁的程处弼。
“程三哥,这位是我皇庄的管事,洪七,也是曾经的大唐战兵。”
程处弼打量了下眼前的洪七。
对方身形矮小,差不多也就只到他的肩膀,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和他印象中的大唐战兵完全不符。
但整个人却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感觉。
尤其是那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由莫名心惊。
显然,这洪七和那嬷嬷一般,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见过洪老丈。”
程处弼朝着洪七拱了拱手,后者连忙侧身闪开。
“不敢当,不敢当,程公子叫俺一声老洪就是了。”
程处弼笑着应下。
随即洪七便领着众人朝着皇庄走去。
所谓的皇庄,其实和普通的庄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就和什么程家庄,小王庄之类的庄子一般模样,就是名字不同罢了。
“公主殿下,咱们这庄子如今一共有户一百二十三,丁三百零三......”
洪七一边领路,一边介绍着这个庄子。
据他所说,这个庄子上男丁很少,只有不到一百人,半数多的都是妇人,其余的则是幼童。
程处弼清楚,这种女多男少的情况,并非个例。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长安附近有许多地方都是这般状况。
其实李丽质这个皇庄的情况还算好的了,有些地方三四百号人,甚至有可能连一个成年男丁都找不到。
随着一行人深入,几个孩童忽然出现在了道旁。
其中一个小脸黢黑的男童,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洪管事,这是城里来的贵人吗?”
洪七没有回答,而是冷着脸道:“赵大饼,你不去帮你阿耶干活,跑这来干什么!”
“俺刚从地里回来,回家弄点水给阿耶喝。”
这叫赵大饼的孩子回了声,一双眼睛不住的在李丽质一行人的身上扫着。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李丽质见状,抿嘴一笑道:“小弟弟,你想说什么?”
赵大饼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一时间竟然看的有些呆了。
“赵大饼!公主殿下问你话,你愣着干什么!”
洪七怒喝一声,赵大饼赶忙回神来。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大姐姐太好看了,俺一时间看得出神了。”
“放肆!”
洪七脸色一变,当即就要上前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憨货。
“洪管事,无妨。”
李丽质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赵大饼害怕的看了洪管事一眼,见后者没有动手揍他的打算,这才开口道:
“大姐姐,你们是城里的贵人吗?如果你们是城里的贵人,可不可以帮俺跟庄主老爷商量商量,今年的租子再减一成。”
此话一出,李丽质不由愣了一下。
转而看向洪七道:“洪管事,咱们庄子的租子很高吗?”
洪七瞪了赵大饼一眼,回道:“公主殿下,您别听这小子胡咧咧,咱们皇庄的租子一直都是四成,比旁人的庄子足足低了两成。”
李丽质以前很少出宫,对于长安城庄子的租子并不了解。
这四成租子是高是低,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便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程处弼。
程处弼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便道:“四成的租子不高,按照行情,旁人的庄子,五成六成的都有。”
“可是我阿耶他......”
赵大饼一脸急切,刚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大饼!你给老子闭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拄着拐的汉子,正在朝着这边而来。
此人,左腿自小腿以下缺失,右眼眼角处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疤。
显然是一名在战场上侥幸存活下来的老兵。
“阿耶!”
看着自家阿耶来了,赵大饼赶忙上前。
他想要帮着搀扶,但却被自家阿耶冷着脸,一脚踹翻在地。
接着,汉子来到众人面前,行了一个军礼道:“赵老三,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李丽质肃然道。
赵老三起身后,又朝着洪七拱了拱手,这才开口道:
“公主殿下,俺家那小王八蛋平日里便口无遮拦惯了,您别听他在那胡咧咧,这四成的租子已经很好了......”
赵老三解释了一番后,便告罪一声带着那赵大饼离开了此地。
望着父子两人远去的背影,李丽质似乎若有所思。
少顷,他看向洪七道:“洪管事,庄子里的生活很艰难吗?”
洪七犹豫了下,拱手道:“不瞒公主殿下,庄子里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容乐观。”
“咱们庄子的成年男丁,基本上人人带伤,就找不出一个完好的,在伺候庄稼这块,往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劳力。
而若是赶上收成不好的时候,往往忙活一年,攒下来的粮食也不够家里几口吃的。”
李丽质听后久久无言。
过了许久才道:“洪管事,今年的租子再减两成吧。”
“是。”洪七应声道。
然而,李丽质眼底的忧色却并没有消退多少。
减租,只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庄子的贫穷。
这般也只是让大家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些许罢了。
程处弼见状,笑着安慰道:
“丽质无需心忧,等咱们的白酒生意弄好,你可以招募庄户进作坊做工,到时候,庄户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丽质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便笑道:“程三哥说的是。”
程处弼跟着笑了笑,随即两人便一同去了位于庄子东侧的白酒作坊。
为了尽快的将作坊搭建起来,李世民直接动用了工部的工匠。
此刻,在几名大匠的带领下,一共十座作坊已经初具规模了。
两人视察一番后,李丽质忽然心血来潮,拉着程处弼又去了田里。
此时已经是八月了,按照大唐的种植习惯,将会在九月种下冬小麦。
所以此刻的田里,已经开始有人在扶着耕犁翻地了。
“原来农户的生活这么辛苦。”
两人看了一会儿后,李丽质不由心生感慨。
往日她久居宫中,只是听着别人说农户如何如何辛苦,但具体怎么个辛苦法,她一直没有什么概念。
如今亲眼见到,便觉得那些人口中所说的苦,远远比不上农户所遭受的辛苦。
“这天下最苦的活计就是农......”
程处弼站在田埂边,刚好看到缺了一只右手的汉子,正费劲的将耕犁掉头。
“咦,这犁不对啊!”
他沉吟一声,便脱了鞋袜朝着田里走去。
“这位大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耕犁?”
汉子看了眼犁前的耕牛,略微有些犹豫。
这耕牛他可只借了一天,明天就得还回去,若是不能抓紧时间把地耕完,明天他就得自己拉着犁耕地了。
但看了看面前一身丝绸的少年,这明显是城中来的贵人,他又不敢拒绝。
程处弼见状,便笑着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况且,这老牛已经有些气喘了,也是时候让它歇息一番了。”
汉子看了眼犁前的黄牛,最后终于点了点。
“贵人尽管看便是。”
程处弼道了一声谢,抓着耕犁稍一用力,便将其从土里提了起来。
“贵人好力气!”汉子赞叹一声。
程处弼朝着对方谦虚的笑了笑,随即便观察起了手中的耕犁。
片刻之后,他终于弄明白了这耕犁有什么不对了。
相比于他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耕犁,这架耕犁更高更大也更直了一些。
这明显不是他认识的曲辕犁,而是一架直犁!
而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曲辕犁是唐朝灭亡之后的产物,如今这个时代用的还是直犁。
相比于直犁,曲辕犁更小巧,转向更便捷,而最重要的是,曲辕犁更省力!
“程三哥,这耕犁有什么不对吗?”
忽然,李丽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处弼一抬头,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也脱了鞋袜。
此刻正探着头,一同看着他手中的直犁。
两个人距离之近,他甚至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程三哥?”
李丽质狐疑的转过头来,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咳咳,没什么。”
程处弼轻咳一声,正色道:“方才我看那位大哥的耕犁,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想着能不能将其改进一番,好让这耕犁更省劲一番。”
“那程三哥有想法了吗?”
程处弼点头道:“有一些想法,但是还需要试验一番,能不能成不一定。”
他没把话说的太满,省得到时候没改成功,让人失望。
李丽质眼神一亮,兴奋道:“程三哥需要什么,我让人去帮你找!”
程处弼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也就只是纸上谈兵,真正动手的活还需要木匠和铁匠来。”
“这样啊.....”
李丽质略微有些失望。
她还想亲眼看看,程三哥是如何改进耕犁呢。
“好了,我们出去吧,不耽误这位大哥耕地了。”
程处弼笑了笑,随即便朝着田埂走去。
两人上了岸,在水边清洗了一番脚上的泥土后,便结伴朝着皇庄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李丽质这一路上,小脸一直都是红扑扑的。
而程处弼则是一门心思的思索着曲辕犁的构造。
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