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雨阁内初步站稳脚跟，并对内部事务进行了一番整顿之后，洛云曦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属于她母亲云氏的嫁妆产业。
想要在这个世界真正立足，甚至拥有与敌人抗衡的力量，金钱是必不可少的后盾。那些被柳氏把持或疏于管理的田产铺面，是她必须握在手中的重要资源。
经过账房先生几日的核算整理，一份初步的产业清单和账目汇总呈现在洛云曦面前。其中，位于京城南城的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材铺，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家药材铺是云氏嫁妆中唯一与医药相关的产业，规模不大，地理位置也并非最佳，但胜在细水长流。然而，根据账目显示，济世堂近几年的盈利竟是逐年下滑，今年更是到了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地步。
这显然不合常理。京城人口稠密，对药材的需求一向稳定，即便经营再不善，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洛云曦决定亲自去看看。
南城是京城的平民聚居区，相比于朱雀大街的繁华，这里更显市井和喧嚣。济世堂就坐落在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上，门面不大，牌匾也有些陈旧，与周围热闹的米铺、布行相比，显得有些冷清。
洛云曦带着翠儿下了马车。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衣裙，头上也只簪了一支普通的银簪，尽量不引人注目。
走进药铺，一股浓郁的药材气味扑面而来。铺内光线有些昏暗，几个伙计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打瞌睡，见到有客人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毫无热情。药柜上的药材也摆放得有些杂乱，部分区域甚至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这景象，让洛云曦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掌、掌柜在吗？”翠儿上前一步，扬声问道。
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小伙计不耐烦地抬起头：“掌柜在后院算账呢，什么事？”
“我家小姐是……”翠儿刚想表明身份。
洛云曦却轻轻拉了她一下，上前一步，声音平和：“我们想抓几味药。”
说着，她报出几味常见却又需要仔细辨别年份和品相的药材名称。
那伙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到药柜前，随意抓取，动作敷衍。
洛云曦看着他手中的药材，成色驳杂，年份不足，甚至有些还隐隐带着霉味，眼神不由得一冷。
“等等。”她开口阻止，“这几味药，成色似乎不对。可否换些好点的？”
伙计动作一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说这位小姐，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这个样，爱要不要！哪来那么多讲究？”
“放肆！”翠儿忍不住怒斥道，“你怎么跟我们小姐说话呢？”
“哟呵？小姐？”那伙计上下打量了洛云曦一番，见她衣着普通，更加轻慢，“什么小姐这么大口气？告诉你，这济世堂开了几十年了，都是这么卖药的！嫌不好？去别家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暗沉绸衫、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走了出来，正是济世堂的钱掌柜。他听到争吵，皱着眉头道：“吵什么吵？不知道我在算账吗？”
当他看到洛云曦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又被一种油滑的世故所取代。他自然是认得这位新“东家”的画像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前来，还穿着如此朴素。
“原来是……是客人啊。”钱掌柜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小孩子家不懂事，冲撞了客人，莫怪莫怪。不知这位小姐要抓什么药？老朽亲自给您配。”他嘴上客气，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洛云曦。
洛云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必了。只是看到贵店药材质次价高，伙计态度怠慢，经营如此，难怪门庭冷落。”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微闪：“小姐说笑了。小本生意，糊口而已。药材行情如此，老朽也没办法。”他开始哭穷。
“是吗？”洛云曦上前一步，指着柜台上一味明显以次充好的当归，“据我所知，上等的岷县当归，市价几何？而钱掌柜这批货色……恐怕连次等都算不上吧？却标着上等的价格。还有那边的甘草，色泽发暗，隐有霉斑……”
她一连点出好几处问题，对药材的品相、行情了如指掌，说得钱掌柜额头开始冒汗。
“这……这……”钱掌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这位看似年轻的嫡小姐，竟然对药材如此懂行！
就在钱掌柜心虚之际，铺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嚣张的叫嚷声。
“钱掌柜！这个月的孝敬钱该交了吧？！”
只见七八个歪戴着帽子、敞着衣襟、流里流气的地痞无赖，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壮汉。
他们一进来，便将铺子门口堵了个严实，目光不善地扫视着店内。
那几个原本懒洋洋的伙计，见到这伙人，脸上反倒露出一丝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钱掌柜看到来人，脸色一变，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哎哟，虎哥！您怎么来了？这个月……这个月的账还没收上来，能不能……再宽限几日？”
“宽限？！”那被称为虎哥的壮汉眼睛一瞪，一把揪住钱掌柜的衣襟，“放你娘的屁！上个月就说宽限，这个月还想拖？告诉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老子就砸了你这破店！”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地痞立刻开始对铺子里的东西动手动脚，将柜台上的算盘、药碾子等物扫落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哎哟！虎哥！使不得！使不得啊！”钱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作揖求饶。
翠儿也吓得躲到洛云曦身后，小脸发白。
洛云曦却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伙地痞的出现绝非偶然。要么是钱掌柜故意找来演戏给她看，要么就是有人指使，想借此给她一个下马威。
“住手！”洛云曦冷声喝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些正在打砸的地痞动作不由得一顿。
那虎哥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容貌绝美却神情冰冷的年轻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更加凶狠的狞笑：“哟？哪来的小娘们，也敢管你虎爷爷的闲事？长得倒是不错，不如跟爷回去乐呵乐呵？”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翠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你家小姐？”虎哥嗤笑一声，“什么小姐？告诉你，今天这济世堂，爷说了算！识相的赶紧滚，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气，自身后传来！那杀气是如此凛冽，仿佛腊月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虎哥僵硬地转过头，只见铺子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着墨色锦袍、身形挺拔的男子。男子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冰山，让整个喧闹的药铺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气息彪悍、眼神锐利的黑衣护卫。
——靖王，轩辕绝！
洛云曦看到来人，瞳孔也是微微一缩。怎么又是他？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吗？
轩辕绝的目光并未看那些地痞，而是直接落在了洛云曦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光天化日，聚众滋事，扰乱京城治安。看来，京畿卫是越来越松懈了。”轩辕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却让在场的所有地痞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靖王？！竟然是靖王！
那虎哥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王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啊！”
其他地痞也纷纷跪倒，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靖王杀伐果断的名声，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落在他手里，绝对没有好下场！
轩辕绝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对身后的亲卫淡淡吩咐：“拖下去，交给京畿卫，严加审问，查清背后主使。”
“是！”两名亲卫应声上前，如同拎小鸡一般，将那几个地痞拖了出去。
转眼间，铺子里只剩下洛云曦主仆、面如土色的钱掌柜，以及靖王和他仅剩的一名亲卫。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轩辕绝这才将目光转向洛云曦，语气平淡无波：“洛大小姐，真是……无处不在。”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洛云曦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已恢复平静，对着轩辕绝微微屈膝一礼：“小女见过靖王殿下。多谢殿下出手解围。”
“举手之劳。职责所在。”轩辕绝语气依旧冷淡，目光锐利地扫过狼藉的铺面，又落在瑟瑟发抖的钱掌柜身上，“洛大小姐今日是来……巡视产业？”
“正是。”洛云曦坦然承认，“母亲留下的一些微末产业，如今归我打理。只是没想到，初次前来，便遇上这等腌臜事，让王爷见笑了。”她顺势点明了这铺子的归属。
“哦？”轩辕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济世堂……原来是云夫人的产业。”他竟知道这铺子的名字，甚至知道云氏。
洛云曦心中微动。靖王对她母亲的事情，似乎并非一无所知？这让她的疑窦更深了一层。
“王爷也知道家母？”她试探着问道。
轩辕绝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云夫人当年医术精湛，本王略有耳闻。”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并未透露更多信息。
洛云曦不再追问，转而看向那吓得面无人色的钱掌柜，声音转冷：“钱掌柜，刚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来的时候，就上门滋事？”
钱掌柜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大小姐明鉴！王爷明鉴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那些地痞无赖，向来在这一带横行霸道，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来勒索了！小的也是没办法啊！”他避重就轻，将责任全推给地痞。
“是吗？”洛云曦冷笑，“这么说，你倒是受害者了？可我怎么瞧着，刚才那伙人打砸的时候，你手下的伙计们，非但不阻拦，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呢？”她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那几个早已吓傻的伙计。
伙计们顿时面色惨白，噗通噗通也跟着跪了下来。
钱掌柜更是汗如雨下，连连磕头：“误会！都是误会啊大小姐！伙计们也是被吓傻了！小的……小的对铺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轩辕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插话，但那冰冷的目光，却让钱掌柜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洛云曦看着钱掌柜这副嘴脸，心中已然有数。这掌柜，十有八九有问题，甚至可能与刚才那伙地痞内外勾结。只是现在靖王在此，并非深究的好时机。
她决定先敲山震虎。
“忠心耿耿？”洛云曦缓缓踱步到钱掌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倒要问问钱掌柜，为何我母亲留下的盈利尚可的药铺，到了你手里，就年年亏损，几近倒闭？为何铺中药材以次充好，霉变严重？为何伙计惫懒怠慢，毫无规矩？你这‘忠心’，倒是别致得很呐！”
钱掌柜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浸湿了后背。
“今日之事，暂且记下。”洛云曦声音冰冷，“从即刻起，济世堂封账盘点！钱掌柜和所有伙计，原地待命，听候处置！翠儿！”
“奴婢在！”
“去找妥当的人手过来，接管铺子，仔细核查账目！一分一厘，都给我查清楚！若有中饱私囊、内外勾结之事……”洛云曦眼中寒光一闪，“相府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钱掌柜和伙计们闻言，顿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处理完这些，洛云曦才再次转向轩辕绝，微微颔首：“今日之事，再次谢过王爷援手。只是此处污秽不堪，恐脏了王爷的眼。小女尚需处理后续事宜，就不多留王爷了。”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她不想欠靖王太多人情，更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轩辕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番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和冷静疏离的态度感到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御下不严，反受其害。”他淡淡地抛下这句话，语气不明，“洛大小姐，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亲卫，径直离开了济世堂。
看着靖王离去的背影，洛云曦微微蹙起了眉头。
“好自为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提醒，还是……警告？他屡次“恰巧”出现，又对母亲的事情似乎有所了解……这位冷面战神，身上也充满了谜团。
他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还是……另有所图？
洛云曦收回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不管轩辕绝是什么态度，她都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掌控济世堂，查清这里的烂账，让它重新成为自己手中赚钱的利器。同时，或许也能从这家母亲留下的药铺里，找到一些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翠儿和随后赶来的听雨阁人手，接管这家死气沉沉的药铺。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洛云曦知道，京城这盘棋局，因为她的到来，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凶险。而她与靖王之间这若有若无、疑窦丛生的交集，也为这盘迷局，增添了更多不确定的变数。